“她紧紧地抱住我，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我一再央求她说：‘亚历山德拉·安德列耶芙娜，请您体谅我，您更应该体恤您自己呀！’她却说道：‘为什么呀？还有什么好体恤的呀？反正我要死了……她一直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如果能医好我的病，继续活下去，那我一定还要做个体面的姑娘，那我才真的会害羞，真的要害羞了……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呢？’‘哪个人对您说过，您要死了？’‘唉，得了吧，别说了，你骗不了我，你是不会说谎话的，你瞧瞧你自己吧，你都不会自圆其说！’‘您别着急，您的病会好的，亚历山德拉·安德列耶芙娜，我一定会把您的病治好，我们要求得到您母亲的允许，并请她为我们祝福……我们可以结为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好，好，你已经答应我了，我应该死了……你已经同意了……你对我说过了……’我听了以后很痛苦，有许多原因使我痛苦。您想想，的确有时有些小事儿，好像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却让人很痛苦。这时，她忽然问起了我叫什么名字，不是问我的姓，而是问我的名字。令人尴尬的是，我的名字太俗气了，叫做得利丰。嗯，嗯，叫得利丰，叫得利丰，父名叫伊凡内奇。在她家里这段时间，全家人都称呼我医生。我也没办法，只好说：‘我叫得利丰，小姐。’她把眼睛眯了起来，摇了摇头，而且用法语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唉，大概不是什么好话吧，然后还笑了一笑，笑得也很不自然。我就是这样跟她在一起几乎过了整整一夜。直到早晨我才离开她的房间，就像发疯着魔了一样。到了下午，喝过茶之后，我才又来到了她的房间。我一看大吃一惊！我的天哪，我的天！她已经脱相了，完全认不出来了：比殡葬时装进棺材里去的死尸还要难看，只是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向您发誓，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完全没搞清楚，我当时是怎样忍受了这种精神上的残酷折磨的。我的病人已经奄奄一息了，苟延残喘了三天三夜……真是令人难熬的三个夜晚啊！她对我又说了些什么呀！……最后的一个夜晚，那种情况您是绝对想象不出来的——我坐在她的旁边，心中一直默默地祈祷，只有一个心愿——祈祷上帝：早点儿把她召回去吧，也让我立即随着她死去吧！……”
“突然，她的老母亲闯进了房间……我昨天对她，也就是对这位母亲说过了，病人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没救了，应该去请牧师了。病人看到母亲来了，立刻说道：‘啊，很好，你来了，……你快看看我们两个人，我们相爱了，我们已经相互盟誓订婚了。’‘她这是怎么了，医生，她怎么了？’我惊恐万分，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说：‘她是在说胡话，发烧烧昏了……’可是病人马上抢着说：‘得了，得了，你方才是怎么和我说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已经接受了我的订婚戒指。……你为啥要做假说谎话呢？我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会宽恕我们的，她会理解的，我马上就要死了，——我干吗要说谎话呢？快把手伸给我……’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出了房间。当然老太太也猜到了。”
“可是，我不想再搅扰您了，而且，说心里话，我一想起来这一切，心里就非常难过。我的病人第二天就离开人世了。祝她早升天堂！（医生急匆匆地说了这番话，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在临终前的时刻，要求家里人都出去，只让我一个人陪着她。‘请原谅我吧。’她异常痛苦地说道，“也许我对不起您，……病啊……可是您一定相信，我从来没有像爱您这样深深地爱过任何人……请别忘掉我……要保存好我的戒指……’”
医生伤心地把脸扭了过去，我握住他的手以表同情。
“唉！”医生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让我们聊点儿别的吧，或者玩玩牌，输赢不要太大了。说心里话，像我们这样的人，不配沉溺于这种高尚的情感之中。我们这样的人，只求结婚过安稳的日子：孩子不要啼饥号寒，老婆不要因为缺食少穿而无理吵闹。后来我曾举行正式婚礼而娶妻……可不是吗……娶了个商人的女儿做老婆，还有七千卢布作陪嫁。她的名字叫阿库丽娜，也是个粗俗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得利丰倒是很般配。坦率地对您说吧，这个女人很刁蛮凶悍，幸好整天就爱睡懒觉……怎么样，玩玩牌吧？”
于是，我们就开始玩起牌来，每一局只是一戈比的输赢。医生得利丰·伊凡内奇赢去了两个半卢布。他能赢这么多，就算大获全胜，心满意足了，一直到天色很晚才乘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