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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第24章

  K.总是在观看了一阵过道两边的热闹之后很快又回过头去看那个勤务员。人们通常一般给K.讲述的有关勤务员、有关他们无所事事、他们生活舒适、他们高傲的情况和这个勤务员实在对不上号,勤务员中大概也有例外,或者,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当中有不同的类型,因为这里如K.觉察到的那样有许多差别,迄今为止他几乎丝毫不曾见过任何这种迹象。尤其是这个勤务员的坚忍不拔他很喜欢。在与这些顽固的小房间的斗争中——K.常常觉得这是一场与房间的斗争,因为他几乎看不见房间里的人——这个勤务员不松劲。他虽然疲惫不堪——谁会不疲惫?——但是不久他就会缓过劲来,从小车上滑下去并挺直身子、咬紧牙关又向那扇有待攻克的门走去。

  以后的情况是,他接二连三地被击退,却是以很简单的方式,仅仅是因为对方死不答理,不过却根本没被战胜。由于他看到靠正面进攻不能取得任何战绩,他就试着改用别的方法,如果K.理解正确的话,通过耍花招。他佯装不再叫门,在一定程度上是让它耗尽它的静默力量,他转向别的房门,可是过一会儿他又返回,叫唤另一个勤务员,一切都做得引人注目、声音响亮,并开始在这关闭着的房门门口堆放案卷。看那样子就好像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好像可以合法地不必从老爷这儿拿走什么了,反倒是应该分给他点儿什么。然后他向前走,但眼睛仍旧盯着那扇门,如果随后这位老爷一如通常发生的那样不久便小心翼翼打开门,要把那些案卷拉进屋去,那勤务员便几个箭步蹿到那儿,把脚伸进门和门柱之间从而迫使这位老爷至少面对面地和他交涉,这通常都可以导致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如果这一招不灵或者他觉得对某一扇门不宜使用此招,他就另想别法。譬如他就动那位索取案卷的老爷的脑筋。他就将另外那个一直只是机械地干着活的勤务员,一个相当没用的帮工,推到一边并开始自己劝说那位老爷,轻声细语,神态诡秘,脑袋伸进房间许多,他很可能在向他许愿并向他保证下次分发案卷时给另外那位老爷以相应的惩罚,至少他多次指向对手的那道门并不顾自己疲惫不堪能笑得动就笑一笑。但是也有一两回,他固然放弃了一些尝试,但是K.这时也认为,这只是一种表面上的放弃,或者至少也是一种有正当理由的放弃,因为他平静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听任那位吃了亏的老爷吵闹,只有一种间或的、延续较长时间的紧闭眼睛表明,他在忍受这吵闹之苦。然而随后这位老爷也渐渐平静下来了。

  犹如孩子不住地哭闹渐渐变成间隔越来越长的抽噎那样,他的叫喊也是如此,但是即使在他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以后,有时又还会有一声零星的叫喊或那扇门的匆忙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反正情况表明,那位勤务员很可能这样做也是完全正确的。最后只剩下一位老爷,他不肯平静下来,他久久不吭声,但是仅仅是为了积蓄力量,过后他又发作起来,劲头不比先前弱。

  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这样喊叫和抱怨,也许根本不是由分发案卷引起的。

  这时勤务员已干完自己的工作,只有唯一的一份案卷,实际上只是一张小纸片,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页纸,由于帮工的过错而落在小车了,如今人们不知道该把它分发给谁。这很可能是我的案卷吧?K.的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村长曾不断谈起过这个极小极小事件的呀。

  尽管K.自己在内心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不着边际和可笑,可是他还是试图向那个正在若有所思地审阅那张纸片的勤务员走过去。这并不那么容易,因为那位勤务员不买K.的账。甚至在最艰难的工作过程中他也总还抽空恶狠狠或不耐烦地向K.望去并神经质抽搐着脑袋。现在分发完后他才似乎把K.稍稍忘记了一点儿,而且他在别的方面也态度冷漠了起来,这是他的极度疲惫使然,他对那张纸条也不怎么上心,他也许根本没认真读它,他只是装作这样,虽然他在这儿过道上不管把纸片分给哪位房间里的老爷都会使人家感到高兴,但是他还是决定不这样做,他已经对分发案卷感到厌倦,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的同伴别说话,把纸条——K.还远没到他身边——撕成碎片并将碎片塞进口袋。这大概是K.在这儿的公务活中看到的第一桩不端行为,不过可能是他也理解错了吧。即使这是一桩不端行为,它也是情有可原的,就这里的客观情况而言,勤务员的工作不可能没有差错,心中积压的怒气,心中积压的不满总得爆发一下,如果它只是表现为撕碎一张小纸片,那这还算不了什么。那位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的老爷的刺耳叫喊声还一直响彻过道,在其他方面,彼此之间并不十分友好的同僚们在对待吵闹方面似乎意见完全一致,渐渐地就好像这位老爷承担了为大家而吵闹的任务,大家只是用呼喊和点头鼓励他这样吵闹下去。可是这时勤务员根本不再过问这件事,他做完了自己的工作,指指小车的车把,要另外那个勤务员扶住它,他们就这样像他们来时那样又走了,只是更加心满意足了,步子快得使小车在他们前面蹦跳起来。只有一回他们还猛吃一惊并回过头去看了看,因为这时那位不停地叫喊的老爷——现在K.正在他的门前转悠,他想弄清楚这位老爷究竟要干什么——显然发现叫喊不再够用,很可能已发现了一只电铃的按钮并大概对可以这样减轻自己的负担感到欣喜若狂,现在不再叫喊竟不住地按起电铃来。接着其他房间里就响起一片嘀嘀咕咕声,这似乎是在表示赞同,那位老爷似乎在做大家早就想做并只是由于不清楚地原因只好不做的事。那位老爷也许是想按铃叫侍者,也许是叫弗丽达?那他恐怕且得按呢。弗丽达正在忙活着给耶里米亚斯冷敷,即使他现在身体好了,她也没有时间,因为她就会躺在他的怀抱里。可是铃声却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贵宾酒家老板本人已经在从远处奔过来,他一如往常那样穿一身黑衣且纽扣扣得严严实实。但是看那情形,好像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尊严,他跑得气急败坏。他已经将双臂半张开,就仿佛他是因一件大祸事被叫来,他是来处置这灾祸,消弭这隐患似的。铃声稍有不规则的变化他似乎都稍稍向上一蹦并更加加快脚步。在他身后一大截远处还出现了他的妻子,她也张开双臂奔跑,但是她的脚步急促而不自然,K.心想,她来得太迟,老板将会把一切该做的事都做完。为了给奔跑的老板让道,K.就贴墙站着。但是老板恰恰在K.身旁站住,仿佛K.就是他的目标,老板娘也立刻到了,两个人对他横加指责起来。由于事情来得匆忙和突然,他不明白他们是指责什么,尤其是由于老爷的铃声也掺杂进来并且甚至别的电铃也凑起热闹来了,现在不再是不得已而为主,而是只为了逗着玩,是因为乐不可支了。因为很想弄清楚自己的过错,所以K.心甘心情愿地让老板挽起自己的胳臂并带自己离开这一片嘈杂之声,这嘈杂之声还一直在不断增强,因为在他的身后——K.根本没转过身去,因为老板从这一边,气势汹汹的老板娘从另一边在规劝他——一扇扇房门完全打开,过道上热闹起来,那里似乎像在一条热闹的小巷子里那样熙来攘往了起来,他们前面的房门显然在急不可耐地等着K.快些过去,这样它们就可以把老爷们释放出来,而和这一切响成一片的是此起彼伏的、像是在庆祝胜利的电铃声。现在K.才——他们已经又在那寂静而白晃晃的院子里,那里有几辆雪橇在等候——渐渐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老板和老板娘都无法理解K.竟敢做出这等事来。可是K.究竟做了什么事了?K.一再地问,但是很久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因为这过错对这两个人来说太显而易见了,所以他们丝毫也没想到他是真心诚意这样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