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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二十七

父与子

巴扎罗夫老两口没想到儿子会突然返家,因此欣喜万分。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忙乱地在宅子里跑来跑去,以致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把她比作“母鹌鹑”,她那短衫短秃秃的下摆,确实使她像只短尾巴鸟。而他自己只是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从侧面咬着那长烟斗的琥珀嘴儿,用手指抓住脖子来回晃头,仿佛要试试脑袋是不是装得牢靠,突然又咧开大嘴,无声地大笑。

“我回来要住整整六周,老爷子,”巴扎罗夫对他说,“我想工作,所以请你别打搅我。”

“我决不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答道。

他信守着自己的诺言。依旧把儿子安置在书房后,尽量躲着儿子,并且阻止妻子对儿子表达任何多余的柔情。“我们,好妈妈,”他对她说,“我们上次就使得叶纽什卡有点烦了,现在可得知趣点。”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同意丈夫说的,不过这话对她也没什么用,因为她只有在餐桌上才见到儿子,最终还是不敢和他说话。“叶纽申卡!”有时她叫着——可当儿子还没来得及转头呢,她便拽弄着手袋的穗子,嘟囔道:“没啥,没啥,我只是叫叫,”——然后去找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托腮问道:“亲爱的,你去问问,叶纽沙午饭想吃什么,白菜汤还是红菜汤?”“你自己怎么不去问?”“怕他烦呢!”不过,巴扎罗夫自己也很快不紧锁房门了:对工作的狂热消逝了,他变得苦闷寂寞,不安烦躁。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出一种古怪的疲惫,甚至那坚定麻利的步履都有所改变。他不再独自漫步,开始寻觅与人交谈的机会;他在客厅喝茶,和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在菜园里溜达,和他一起默默抽烟;有一次还探问起阿列克谢神父。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起初对这种变化感到宽慰,可他的兴奋并未持续多久。“叶纽沙真让我伤心,”他暗地里对妻子抱怨道,“如果是不满意或生气,倒还罢了;他伤心,愁眉苦脸——这才可怕呢。他总是闷声不响,哪怕骂我们一顿呢;他一天比一天瘦,脸色也难看。”“天哪!天哪!”老太太低语着,“我倒想给他脖子上挂个护身香囊,可他哪会答应呢。”瓦西├铩镣蚺滴奇几次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儿子探问起工作、身体情况,打听起阿尔卡季……可巴扎罗夫回答起来并不乐意且漫不经心,一次他发现父亲又悄悄揣度试着探问出什么,便恼怒地说:“你干吗像是蹑手蹑脚巴结奉承似的?这比以前更糟。”“哦,哦,我没啥事。”可怜的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急忙答道。他想谈谈政治,也一无所获。一次在谈起即将到来的农奴解放时,他说起这是进步,希望唤起儿子的共识,可儿子只冷漠地说:“昨儿我经过篱笆时,几个本地农夫小孩不唱老歌,而是大声唱着正确的时代来临了,心中感受到了爱……’这便是你的进步。”

有时巴扎罗夫到村里去,找个农民,和素日一样开着玩笑,然后交谈起来。“喂,”他说,“老兄,把你对生活的看法说来听听。因为据说,你们肩负着俄国的全部力量和未来,历史的新纪元打你们开始——由你们给大家制定真正的语言和法律。”农夫要么不答腔,要么说出诸如下面的话:“我们也┠堋…因为……就是说……比如,也得看看给我们教堂建了个什么样的侧祭坛。”“你给我说说,你们的世界是啥样的?”巴扎罗夫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就是那个站在三条鱼背上的?”

“这个,少爷,大地是立在三条鱼背上的,”那农夫古道热肠地解释着,声音和气动听,“而管这个世界的,大伙儿都知道,是老爷的意志;因为你们是我们的父辈。老爷处罚得越严,农夫越听话。”

一次又听到这些话,巴扎罗夫鄙视地耸耸肩,扭头走了。那农夫也蹒跚地走回家。

“他说啥了?”另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农夫问,他远远地站在自家的茅草屋门口,瞅见了这人和巴扎罗夫的交谈。“是谈欠租的事吗?”

“什么欠租呀!我的老弟!”头一个农夫回答,声音里那古道热肠已消失了踪影,相反流露出一种不经意的粗暴,“胡扯一气,舌头发痒呗!少爷嘛,他还能知道个啥?”

“他能知道个啥!”另一个农夫答,二人抖抖帽子,整整宽腰带,便去聊起自己的事和急需的东西了。唉!鄙视地耸耸肩、自诩善长和农民谈天的巴扎罗夫(他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的争辩中曾这么自夸过),这个十分自信的巴扎罗夫,他绝没有想到,在农民眼中他只不过像个插科打诨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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