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远，这么近

　　外祖母是只存在于我的童年记忆中的。
　　她生得矮胖，走起路来却不拖沓；她有着满头的长长的银发，每天将它整齐梳理，一丝不苟；她爱种蔷薇，一架蔷薇惹得满院芬芳；她爱讲故事，眯着眼儿轻轻诉说。
　　祖母身上总是香的，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香味儿，但，就是这些香，浸透了我的整个童年。
　　祖母总爱轻仰在那张不大的木藤椅上。她轻轻摇着大蒲扇，半眯着眼。我总用胖胖的小手提一张小凳子，屁颠屁颠地跑到祖母身旁，眨巴着眼睛，恳切哀求祖母讲故事。祖母的肚子里应该是装了好几百本故事书吧？清风混杂着祖母身上的香气，带着甜甜的秸秆味儿，在我的鼻尖旋转、跳跃。天上的白云悠悠地荡，阳光从云朵中间落下来，落到我的小脑袋瓜上，我歪着脑袋，趴在藤椅旁，渐渐合上了眼帘。祖母的木藤椅吱呀吱呀，蒲扇碰到身体上啪嗒啪嗒，我童年的美梦，也一晃一晃一头扎进了白云堆儿里。
　　祖母也喜欢晒棉被。那一床床棉被，在阳光下灿烂着。被子上的牡丹大朵大朵鲜艳地开着，凤凰展开羽翼，好似要翱翔于蓝天之中。我在晾好的棉被间跑着，跳着，一头扎进棉被里，直呼好软，好软，祖母站在一旁笑着呵斥。我假装着听不见，脸蛋在棉被上蹭来蹭去。突然抬起头，莫名其妙问祖母一句，为什么棉被有一股香味？祖母眨眨眼，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启唇，是阳光的香气吧。噢，阳光的香气啊，我呢喃着。我和祖母就这样站着，一高一矮，阳光洒下来，两个人被照耀得晶莹剔透，似两个玻璃娃娃。
　　长大一些，离开了那个装满儿时记忆的院子。这一别，就是三年。谁也没想到，我和祖母笑着说的那一声再见，竟成了永别。
　　其他的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种伤心却无奈的感觉。
　　那段时间，想念祖母时，只能拿着她用过的蒲扇，读过的故事书，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时常会想，也许小时候，祖母和我的距离是一本小小的故事书，我和故事在这头，祖母在那头；长大后，我和祖母的距离是一张薄薄的机票，我在这头，祖母在那头；现在啊，我和她的距离是一个世界，她和我已逝的童年在里头，我在外头。
　　对不起，我们曾离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我不愿如此，却无奈如此。
　　但一切悲伤都会过去吧，沉淀下来的是多年累积的情感。
　　时间淡去了悲伤，我选择了记住幸福。与我来说，她的逝去不再是逝去，如今她依然活在我的心里，带给我快乐的回忆。
　　现在说起这些往事，还是会含泪，却愿意细细和朋友分享，然后微笑着自豪地说，我的生命中有那么一个老人，她是我的整个童年。
　　也许她会在夜深时进入我的梦乡，笑着回答说，没关系，我们离得那么远，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