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浑然一片。
好像置身一片幽紫的雾中，他在雾中站起身，努力睁大眼睛。
但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感受不到丁点温度，耳边静的像是隔离了世界，他试探性的弓着腰，辨不清任何方向，他走了几步，又感受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倾倒在地上，却毫无痛苦，他试图用手抓住什么东西。
但他的眼前浑然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死了吗？
突然一股力压在他身上。
他居然看见了一张脸，沉在幽暗中，离他那么近，他感受到一双手抓住他的双肩，然后轻轻滑落，又紧紧抱住他。
那么紧，那么紧，难受得让他窒息。他想挣脱，但他发现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
他被控制了。
“放开我！”
他听到自己居然能够破口大叫。
他只好用意志挣扎，他拼死反抗，他强烈地反抗，像一头困兽不停地撕扯着牢笼。
他的耳边传来了轰鸣，好像世界坍塌而下。
“啊！”
他大叫着，冲开了一切。
他醒了。
眼前的雾全都消散。
江哲的眼前出现了熟悉的白色，是他床上被子的颜色。
在窗外光的映照下，有些泛蓝。
他感到心猛烈地跳动着，仿佛刚刚经历了生死。
他的手上全是汗，江哲用手按着心脏的地方，张着口，他听到自己不停的喘息声。
他简直不敢相信，是梦。
他还活着。
江哲向窗外望去，窗外的城市沉睡着，天空将明未明。
雪一直下，将歇未歇。
他下床，穿上拖鞋，走到靠窗的桌子旁，倒了一杯水，热气腾腾上升，像虚烟一样弯折，缥缈地散在空中。
他用手触着水杯，还好，能感受到热热的温度。
他看着桌上的电子钟，红光使他僵滞，他凝在一瞬。
苏城，十二月十一日凌晨四点零三分，小雪。
“叮零零，零零……”
桌上手机的屏幕噔的一亮。
他伸手拿起，轻滑，放在耳边。
“喂？”
“江哲。”他听见了若森的声音，与往常不一样，若森的声音变得极度沙哑。
“若森。”他回应着。
“……”
江哲等待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喂？若森吗？”他没等到答复，只好拿起手机，确认屏幕上“若森”两个大字。
“江哲，亦涵……”他听见若森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死了。”
十二月，已入深冬，窗外沙沙的冬风还刮个不停，江哲的耳边传来了四月的蝉鸣。
嗡……嗡……
他的眼前浑然一片。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在梦里，而他知道，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感到……巨痛。
一。
我叫江哲。
四年前，我孤身来到苏城，我在H大求学，上天待我很好，让我遇到了一群善主。
第一个朋友就是若森，若森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九却长相稚气的大男生，他很白，挺立的鼻子透着一股英气，他是一个无比爽朗的人，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便是他的笑。
他的笑，很暖。
每当他笑起来，都能让人心情稳定。
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是朗朗而笑，高大的身躯走近我，一直手臂靠着我的肩膀，继而一脸坏相地对我说：
“帅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我偏头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声“娇嗔”：“讨厌。”
这便是若森，他很善良，而我曾一度感激他的善良。
大学时光里，若森给了我最好的温暖，也是若森，让我遇见了最爱的人。
二。
苏亦涵真的很美，至少我这么认为。
不是外貌上的，而是一种气质，一种让人焕然一新的气质。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大二那年，一天，我和若森骑着自行车去图书馆，他突然举起手打招呼。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不过刚刚立夏，旭日点缀着朝晨，香樟树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天气格外柔和，恍然间，有一股清香入鼻。
我看见两个牵着手的女孩站在树下。
准确的说，是一前一后的站着，前面的拉着后面的。
我看见前面那个女生冲我笑，那是张熟悉的脸，玲珑精致的五官，梳着一个又低又长的马尾，刘海一卷一卷的，有一丝混血儿的意味。
她站在那儿，巧笑嫣然。
我认出了她，她叫林意舒，我高中时的学妹。
那时的她青涩而稚嫩，而这时的她少了几许单纯，多了几许成熟温柔。
若森是向她后面那个女生打的招呼，带着一丝好奇我将视线投向她。
她有一头密密的短发，笔直的垂落颈侧，额头被短短的齐刘海盖住，她穿着素洁，而且身形削瘦，显得她很挺直，反而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我忽而想到《诗经》里的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只不过眼前的静女不是在等我，而是被我发现。
她身上那种娴雅几乎让我我陷入。
但我很快转开了视线。
“诶？亦涵，你认识他？”林意舒一把将身后的她拉上前。
“我们曾是同学。”我听见了一个淡淡的声音，轻得像微风。
旁边的若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爽朗一笑。
“嗯，我们小学还是同学吧，后来我跳了一级就成了他学长，高中我转去外省读书，想想，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呢。”
从小就认识？关系一定很密切吧。
我这样想着，突然有些郁闷，为了掩饰自己的郁闷，我一直望着林意舒，并对她微笑。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高中时的学长，江哲。江哲学长，她叫苏亦涵。”林意舒熟络地介绍着。
我看见她对我礼貌一笑，什么都没有。我同样友好地回笑。
“亦涵，也向这位美女介绍一下我啊。”若森说。
“自己说。”
“哈哈哈哈……”
我听见若森大笑着，而我默念着她的名字。
苏亦涵。
江哲，你完了。
我听见自己这样对自己说。
三。
我经常去找林意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我也不想说，这是我去见苏亦涵的借口。
但我总觉得，苏亦涵在躲着我，所以我总想去一探究竟，我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她要有意疏远。
聚会，看电影，听演唱会，购物，甚至为了林意舒送我绘本而请她吃饭，这些完全无厘头的由头，不管怎样，林意舒一定会带上苏亦涵。
而我的私心便可达成。
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混蛋的办法，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喜欢苏亦涵。
当我心里出现这样一句话时，我笑了，摇了摇头。
“你在追林意舒？”
若森突然这么问我，我却有些措不及防。
“是啊。”
当我听见自己这么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以至于很久以后，我突然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我发现，苏亦涵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异。
而我接二连三地做着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走在深夜的街头，路灯的光齐刷刷地照亮着前方的路，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夜很静，我的前方一片黑暗，好似没有尽头。
我看见亦涵站在黑暗的边缘，风吹动着她洁白的裙摆。
她的脸上挂着泪。
她偏头看着我，就那么偏头看着我，眼神里闪着无助和绝望。
她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就是那样一个人，她哭了。
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好似对我说，救她。
我要救她。
我向她奔去，我拼尽力气，我想立刻出现在她身边，我想告诉她我爱她。
我狂奔着，但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看着她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我不停的呼唤着她的名字，我拼尽一切向前冲去。
于是我大叫着醒来。
我发现自己在颤抖。
我望着自己的手，我听见自己对自己说，你不能失去她。
可，我或许从未拥有……
我想我该做一个决断。
终于，有一天，刚过完期末考，若森邀大家一起去KTV，不止我们四个，还有一些同系的同学，人很多，这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样走向她的。
我从未如此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亦涵，我喜欢你。”
我还记得周围一阵狂呼，而我定定的看着她，我不放过她所有的表情。
周围投来了不可思议的视线。
这里包括苏亦涵。
她望着我，我端详着她。
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她，以至于我能看见她的眼睛慢慢变红，她噙着泪，突然一把推开我。
她跑了出去。
我愣愣的，心有点痛。
这痛感让我清楚的意识到，原来，我已经这么爱她。
我闭上了眼睛，浑然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想，那天我应该是喝醉了。
四
遇到江哲是件遥远的事了吧。
那是年夏天，清新的槐花香味四溢，即使下着雨，也沁人心脾。
我在学校食堂的屋檐下躲雨。
一个高大的男生突然闯了进来。
我很少离一个男生这么近，几乎是紧挨着的状态，可能是我个子小，又长得瘦的缘故，他并没有注意到我。
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角，但却遮不住他一身飒爽。
我觉得我抓住了一片星空。
我最讨厌的事终于还是发生在了我身上，一见钟情。
呵，简直可笑。
我有一个好友叫林意舒，我们关系很好。
但我们区别很大。
她长发，我短发；她比较活泼，我比较内向；她有很多异性朋友，而我反感异性。
单是从气质上，我也觉得差了她一大截。
可就是我们这样两个人，再见到对方那一刹那，突然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后竟形影不离。
这就是缘分吧。
亦舒喜欢江哲，这是作为她最亲密的人早就得知的秘密。
“亦涵，你知道我为什么来H大吗？我从来不相信爱情，但高中时，我遇到了江哲，我什么都放下了，背着我爸我妈一个人偷偷改了志愿，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一次闲聊中，她这么跟我说，她笑的很幸福。看着她泛着潮红的双颊，我低头不语。
我又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他呢。
那个让这颗沉浮了许久的心重新悸动的他。
那天，亦舒拉着我散步。
她突然停下，盯着一个方向看，我看见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我的手。
我什么也没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我陡然一滞。
我的星空，又回来了。
只是，他不是我的了。
当我听到“江哲”两个字，我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成了空白。
这就是命运吧。
他就是江哲。
他为什么是江哲？他为什么偏偏叫江哲？！！
我几乎撑不下去，我极勉强的扯出一个微笑，什么也没说。
我只希望尽早退场。
自从这次，我就再也没有安眠之夜。
我梦见了死去的父亲，我看见他站在桥上，笑着看着我，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我看见桥开始一寸一寸断裂，风很大，我顶着风，睁大了眼睛，我正要冲上前去，我张大了嘴想要呼唤父亲，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一直笑着望着我，直至他坠入那个深渊。
我惊着醒来，我知道我哭了。
意舒在旁边拍着安慰我，我的脑子空空如也，我感到心脏很痛，我捂着胸口，意舒在我的床头拿来两片药，清水服下，她担忧的望着我。
而我看着她，心更乱了。
那天KTV，他坐在那一言不发，也没有喝一杯酒，我想他是很冷静很清醒的。
但他向我走来，我有些不安，我确定他略过了意舒。
他拉起了我。
我的不安陡然遍布全身，我望向意舒，只见她怔怔的，好似不敢相信。
“苏亦涵，我喜欢你。”
我只感耳边有嘈杂的声音作响，我甚至恐惧地看着他。
他知不知道，林意舒喜欢他；他知不知道，苏亦涵喜欢他；他知不知道，他有多可恶。
他疯了！
我不知所措，我看见意舒眼睛里的希望堙灭，我进退两难。
我的心脏又痛了。
我推开他，我不顾一切地跑出去。
这就是天意吧。
竟然没有一个人追来。
我跑出去好远，这里是一片陌生的地方，我的心脏痛的受不了。我想打个电话，可发现手机丢在了KTV的沙发上。
我捂着心脏，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头，夜已深了，我站在路灯下，我的泪不停的滑下。
谁来救救我。
我的眼前突然浑然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好像听见江哲呼唤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如此哀痛。
我向那个方向走去。
但我只听见一声鸣笛。
黑暗中，我紧紧的抱住了他。
不要离开我啊，不要离开我。
但他疯狂地挣脱。
那一刻，我放开了他。
而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苏亦涵死了。
五
夏雨下个不停，槐花香气沁人心脾。
江哲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小世界，让他藏身。
这里好像没有人，但他觉得安心，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角。
他低头望着湿漉的地面，他突然想到了亦涵。
这个场景又如此似曾相识。
可是，她已经死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身去。
他看到了亦涵，是她，真的是她吗？
“江哲。”他听到她喊他的名字。
“我爱你。”
她对他嫣然一笑。
江哲想要上前拥住她。
她却突然消失。
“亦涵！”
他从梦中惊醒。
他急切地冲下床，他从桌上抢过手机。
他拨通了若森的号码。
“若森，亦涵呢？你告诉我，亦涵在哪？她是不是在你旁边？你告诉我！让她……”
“江哲！”
他第一次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到了愤怒，他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她头七，请你安静。”
江哲低着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挂掉了电话。
他醒了。
一季若寒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