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1年级 小说阅读指导

哨兵(下)


小散

  故事梗概:老兵回到故乡,唱起曾经的歌谣,可等待他的则是一场血腥的冲锋。
  这一晚是个不眠夜。
  我几乎彻夜思考着少女的身世:她没有名字,没有故乡,也就没有亲人,独自一人漂泊战场而且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身手了得,身经百战,却还有着年轻小女孩的单纯与好奇心,我实在想不通,她究竟会是何许人也。
  但同时,我也为她的遭遇而感到惋惜。她这个年纪本应该远离战争和杀戮,却出于各种原因被迫走上了战场。当然,她并非是我看见过的唯一的未成年人。早在十多年前,我也才刚成年之时,便有像她这么大的男孩与我一同走向了战场。当然,那些男孩里还有一些特别的存在,比如“改造人”。
  那些可怜的年轻男孩被制造成“改造人”,用机械装置替换了部分的肢体与器官,使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能在战场上披上全身板甲还能提着重机枪前进、瞄准、射击。
  但战场上并不是依靠优良的装备便就能活下去的。
  在我很长的一段记忆里,无数比我年长的、年幼的战士们,甚至那些“改造人”也都一个个在我身旁倒下,失去了生命。只有我是幸运的,我的性命还在延续,还在面对着这漫长的战争和无尽的杀戮。
  谁知道呢。
  我们趁着起身黎明继续赶路,少女并没有因为前一天的对话而再表现出不满或别的什么负面情绪,她还是同往常一样,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鸢尾花海中畅游,乐此不疲。
  不过,普阿兰的风景也的确并非只是让人腻味的单一花海。引流的水渠和石滩、人为用栅栏在花海间围成的草地、还有那些建在这些草地上扇叶爬满了开着粉色小花藤曼的风车,都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独有的印记。
  当然,还有孤立在花海中数量极少的乡间农庄,纯木质结构的刷成全白的二层小楼,看上去多半应该是富有的农场主搭建的别墅,虽然并不多见,但还是让我和少女碰上了一所。我们是在早晨赶路时依稀分辨出远处的影子,在赶到时还不到正午。整座农庄已经空了,且不说无人居住,就连牲畜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和少女在敲门无果后,便推开了房门,农庄的内部也同外面一样刷成了纯白,而家具则是巧克力色的暗胡桃木制品,黑白的色调,却看不出有什么剧烈的反差感来,反而有些意外的协调。
  我与少女决定分开探索,我去调查楼上,她则在楼下,而在探查完二楼的几个房间后,我回到一楼少女的身边。
  “我们今天就在这休息一天吧。”我对着身旁的少女说道,“兴许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要走出去了。虽然可能是我对战局有些过分担忧,但也许这将真的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穿越‘蓝色海岸’了。我们就在这好好休息一天,好好看这个世界唯一的安宁一眼吧。”
  我的本意便是还不愿那么快的回到家乡去的,当然了,就连那普罗贝斯山脚下的城镇是不是我的家都还难说。
  所以,即使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回到家去,也并不意味着我想要立刻回去。我到底是不是想回家呢?我不知道。现在的我的心情已经同逃出那片森林时完全不一样了,甚至于同不久前在段蒙特小镇时的也不一样,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也是人,是个口是心非的善变的动物。
  “我听你的,斯普林先生。”
  女孩说着,将身后的步枪取了下来放在了墙角,接着又解下了木箱,抱着坐在了椅子上,而那把椅子则突然摇晃着发出好几声“咯吱”的巨响来,就好像快要撑不住这女孩和箱子的重量一般。
  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呢?
  我又开始感到好奇了。
  女孩调整了一下姿势,但好像还是不太管用,她朝我瞄了一眼,发现我正站在一旁盯着她看后,脸便刷的一下泛起红来,接着立马站起了身,确又伫立在那,许久没说出话来。
  我都替她感到尴尬了。
  “那个……”
  “那个!”
  没等我把话说完,少女便抢过话来,她又瞄了我一眼,但视线很快又逃离开,“我要去洗澡!”
  嗯?
  我没发出声,但用着一副很诧异的表情看着她。
  “就是,我刚刚,看见一楼有一间浴室,就是,这样的。”
  嗯。
  我朝着少女点了点头,心里默默应允的一声。
  “我要把箱子放在这里。”少女将怀里的木箱放在了墙角,“斯普林先生,你绝对不可以打开它。”
  “我不会打开的,你去吧。”
  我说着,便将手边的另一把椅子拉了过来,坐了上去,椅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女孩转过身看着我,微微撇了撇嘴,停了一会后才又走去一楼的一个房间,将自己关在了里面。接着,没过一会,水声便从那房间传了出来。
  所以,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呢?
  我的视线转移回了那只木箱上,这木箱倘若真如少女所说,是早在边境战役之时就跟随着她的话,现在看起来也未免有些太新了,随稍有轻微的破损,但如假如这只箱子是同少女一并在战场上游走的,这箱子也从未有剧烈的磕碰、钝器击打或子弹穿透的痕迹。
  我偏了偏头,发现这只木箱的一侧,有着用红色的颜料画上的记号,但记号的中间两个字符已经被血浸染得模糊不清了,只能分辨出写着的是“S··K4”之类的东西。会是什么呢?是“SMOK4”吗?在靠近东方的一些城市,那里的人将神话中的“龙”称之为“smok”,所以难道这箱子里锁着的是“龙”吗?
  火焰喷射器。
  这是我总结了所有的已知信息后,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答案。我曾经的指挥官就用这样的木箱运送过一些小型的喷火器来清扫堑壕。
  但我又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
  如果只是喷火器,那为什么不拿出来用呢?
  我得打开这箱子看看。
  我噌地站起身来,但又立马坐了回去。我不能打开这箱子,至少在她没同意之前不能打开。她将箱子放在了我的面前,是对我的信任。
  我再次站起身,这回则是径直往楼上走去,我得找点别的事情做做,再仔细检查检查楼上的几个房间。
  二楼的房间都是小卧室,大概是给孩子、佣人和客人住的,只不过除了一间像是给这家人的孩子做的儿童间看起来还有点人居住的痕迹外,其余的房间则一点生气都没有,像是空了好几年了一般积了厚厚一层灰。
  但其他地方却看起来并没有这么脏。
  我再次推开那间儿童房的房门,与这所别墅的主色调不同,这间房则是用墙纸装点成了蓝紫色,家具和床也是黄花梨木制成的,看起来没有了那种黑白的冷感,反而还有些童话的温馨。
  窗子正对着门开着,正午时分起便就有阳光穿进,有些晃眼睛。我随手拉了几个梳妆台的抽屉,没发现什么东西。
  看上去是个女孩的房间。
  我这样想着,又环视了房间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靠在床边的衣柜上。
  我在想什么呢?我不愿意回答。我只是告诉我自己,我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才想要仔细检查这件衣柜的,可当好奇心这几个字传入我的脑海后,我的大脑却毫不犹豫的开始对我耻笑。
  我对我自己最清楚,我可没那么多好奇心。
  我走到了衣柜门前,右手微微拉了拉衣柜,但突然,一丝异样感从我的指尖被传回了大脑,我仿佛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一般,我说不上来,但还是猛地停住了当前的动作。
  会发生什么呢?应该不会吧?
  我有些像跟自己打哑谜似的在心里一瞬间完成了好几个自我互动,我扭过头看了一眼窗户,又转回来看了看衣柜,朝一旁让了让,窗外的光便透过几缕洒进了只开了不到一半的衣柜里。而在原本黑暗的衣柜中,光线正聚在了一条拉直的银色的细线上。
  这是绊索。
  衣柜里放了一枚绊索炸弹。
  为什么儿童房里会出现绊雷而不是成人房里?这已经不得而知,也不重要了。我只知道,当下我只能把门关回去,而且要够轻够慢,否则任何一个不当的操作,都有可能让我和整个衣柜一起飞出去。
  正当我这样想着,忽然,衣柜里又传来了闹钟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此刻,我瞬间意识到这是是用闹钟当作计时器所做的有能激发的计时器延迟引爆的绊索炸弹。
  这炸弹横竖都会炸,而且保不齐能把整间房都掀开一半去,是一定要置人于死地的。
  那女孩还在楼下。
  只能拆了。
  我颤颤巍巍的用不太灵便的左手从左腰间抽出了我的快刀,斜着身子,将衣柜的门稍微合上了一点后,把刀子伸了进去。借着光线,简单的摸索着那根恍惚的细线,终于,在刀口微微抵到细线上,那绊索微微一颤,银色的光忽地一闪后,我又屏住呼吸,将刀口沿着绳索慢慢滑向了柜门,然后猛地一划,那细线便在空中飘舞着落了下来。
  我急忙拉开柜子,不出所料的,一颗炮弹头般的炸药外部还缠上了好几根雷管,正被一个被各种红蓝线缠绕的闹钟做的的计时器绑着,而闹钟上的时针和分针都已经指到了零,秒针正划过数字“III”,快没时间了。
  我将快刀换回了右手,面对着面前错综复杂的接线我实在是束手无策。这么大的炸弹,如果爆炸恐怕一定会将我杀死,但我是不该死的。所以如果我赌一把,随便选一条线剪开,是不是就不会爆炸呢?
  这样想着,秒针已经走过了刻度“VI”。
  我深吸了一口气,摇着头朝着闹钟右上角的一根蓝线一刀割了下去。此时,闹钟的秒针正走过“IX”。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秒针缓缓转向“XII”,接着,闹钟没有响,炸弹没有炸,我成功了。
  我长呼了一口气,向后一瘫坐在了地上,这时心跳才忽地加快起来,大脑感到一阵阵的眩晕。我喘了几口气,抬起头看着这件衣柜,忽然,一条连衣裙正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那是一条简单的纯色的淡蓝色的裙子,领子和腰间都有着深色的绳子系上的蝴蝶结,我不太清楚那是干吗用的,腰间的也许是腰带,领口的可能是装饰,那享是一件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的衣服,我看着它,有些不太自然的笑了笑。
  与我的心理预期基本相符,大概吧。
  我支撑着站起身来,将那件连衣裙取了下来,又顺便在衣柜里拿了些女孩应该用得上的东西,走下楼去。接着,顺着水声走到了浴室外,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我等了一会,又再次敲了敲门,这时,水声才消失,脚步声逐渐向房门靠近,我朝后退了一步,忽地,房门微微开了一些,一阵白色的蒸汽沿着门缝冒了出来,少女从房门后微微探出头来,湿漉漉的头发正飘来一股玫瑰花的香味。
  “斯普林先生,有什么事吗?”
  少女好像有些懵懵的感觉,用着极其反常的语调说道。
  “我,刚刚从楼上的房间找到了一些东西,你应该用得上。”说着,我将手里的衣服递到了少女面前,“你可以换上这些衣服,应该合你的身。”
  少女睁了睁懵懂的眼睛,接着伸出右手接了过去。
  “谢谢你。”
  我用余光微微瞥了一眼少女纤细的手臂,一条几十厘米长的疤痕从她的胳膊里侧一直延伸到手腕处。
  大概是刀伤,可能是下意识的用右臂去接住敌人的横劈所留下的。
  看来她也并非从来是所向无敌的。
  而这伤口,便也就是战争的伤痛。
  我重新坐回一楼的椅子上,不一会,少女便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浴室里大概是有毛巾之类的东西,女孩已经把头发擦干了些许,而原本身上的一身军服也被她换了下来抱在了手上,身上穿着的正是我从衣柜里找到的那件连衣裙。
  “你把它换上了。”
  “这不是你让我换上的吗?”
  女孩说着,走到了椅子旁,将换下的衣服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又低着头理了理领口的深蓝色绳结,将它解开,重新系上了蝴蝶结。
  “好看吗?”
  “好看。”
  少女笑着,在我面前翩起转了一圈,随后学着旧时代里皇室贵族女子的行礼那般,弯下身子,两腿交叉,双手微微撩起裙边顺势下倾。
  “贵安,亲爱的斯普林·毕夏先生~”
  “午安,我美丽的小姐。”
  我也跟着打趣的回应道,只不过还没等我打算站起身向她行礼,她便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去给你泡杯茶吧,斯普林先生。”
  少女说着转身朝着某处走去。
  “茶?”我连声问道,“哪来的茶?你不是之前还说没有吗?”
  “您喝过花茶吗?”
  “喝过……”我有些迟疑的应了一声,但还是感到不解,“你难道从哪发现了什么可以用来泡茶的花吗?”
  “当然了,斯普林先生。”
  少女拉开一扇滑门,从我视线还能探及之处拿起了一个看上去像是电热水壶的东西,摆弄了一番后又走到了视野的死角里,过看了一会才又从新出现在眼前。
  “你找到的是什么花。”看她真的在烧水,我还真提起了兴趣,对于在战场上无时无刻不遭受着生与死的精神威胁的士兵,茶可以说是最好的慰藉品,“要说春天的花茶,当然是丁香、薰衣草和迷迭香,在以前我还当参谋的时候,上面就曾经配发过将甜罗勒、薄荷和迷迭香混合的香草茶包,喝起来的味道麻麻的甜甜的,凉飕飕的还有点晕乎乎的感觉。”
  “如果喝茶能喝晕的话,您可能是用酒水泡的茶吧。”
  少女打趣道,将水壶放在托盘上,顺便拿了两个杯子,一并端了出来。
  “也可能是在夏天喝热滚滚的茶,所以中暑了。”
  我格外欣喜的盯着那水壶嘴口冒起的蒸汽,白雾衬着少女胸前的一模蓝色翻滚着,仿佛如摇曳在岸边的蓝色的海浪一般,水汽拍打在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上,恰如涨潮的浪花亲吻着悬崖,又不舍地退潮落下几滴白沫。
  少女弯腰将托盘放在了身旁的圆桌上,耳畔的银色的发线如丝般一根根前倾着滑落,正跌在我的眼前划过一条条优美的弧线。一阵茶香正从那水壶飘来,而同时,还有一股更浓烈的玫瑰花香溢满了我的鼻腔,可这香味却并不刺鼻,反而有些柔和,但又仿佛同蜂蜜一般浓稠缠绵,扰动着舌尖,留下了一丝虚无的香甜。
  接着,女孩下意识的伸出左手将垂落的发丝又挽回了耳后,可那发丝并不听她的话,还是有几根银线任性的从她的指尖溜走,飘忽着翩了下来。少女没有再去在意,而是伸出右手提起水壶,将两个杯子沏上半满。
  忽地,只感觉目光有些发散,头晕乎乎的,舌甜丝丝的,身子也不自觉的动了起来,接着,左肩的一阵疼痛又将我从这虚无缥缈的幻梦中惊醒,我伸出右手搓了搓额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也可能和茶无关,和人有关。”
  我大概是故意要说出声来的,我的内心可能在期待着什么,但当我刚说出声时,我后悔了。
  “嗯?”少女沏完茶,扭过头来用着不解的眼神望着我,“斯普林先生,你刚刚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
  我镇定地回了她几个字。
  她没听见。不,她怎么可能没听见呢?她是装作没听见的,为什么呢。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这茶真香啊。”
  我睁开眼睛,望着少女,少女则抽来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一旁,那椅子“咯吱”地响了一声后,停了下来。
  “斯普林先生,你只尝一口,能猜得出是什么茶吗?”
  我伸出右手端起茶杯,看了看茶杯里的茶,那是有些偏金色的液体,接着凑到嘴边微微吹了吹,呷了一口。茶水的味道有些苦涩,但这种苦口并非是唯一的曲调,忽地,又有一支欢快的甘甜汇了进来,编成了一首写尽悲喜的协奏曲,苦尽甘来,又经久不退。
  “这好像是,山茶。”我又摇了摇手中的茶杯,金色的茶水在杯中荡起波纹,“是金花茶吗?”
  “斯普林先生,你是怎么做到的!”少女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喝茶久了,便就什么茶都喝过了。”我有些得意的弯了弯嘴,放下茶杯,“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怎么得到这茶的?”
  “你还记得在法拉威兰要塞外的的前哨站吗?”
  “记得。”我记得那天夜里,我被敌人包围了,但这女孩却不在身边,“莫不是你那个时候就是去找茶了吗?”
  女孩点了点头,又低下头。
  “我不是答应你了会补偿的嘛。”女孩小声说道,“我可不想你生气。”
  “我那时没有生气。”我随即接道,但又想了想在醒来后发线女孩不见之后的所想所为,又咽了口唾沫,“对不起,那时是我的不对。”
  “不,斯普林先生,是我的错。”少女摇了摇头,“我不应该一声不吭的离开,把你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
  “两个人难道就不危险吗?”我叹了口气,“是我该道歉。”
  “不……”
  少女否定了一声后,久久说不出话来,我也没有再接过话。我们两人这样静坐着,不知道维系了这份死寂有多久,直到茶都凉透了,阳光也变了方向。
  “可是……”少女在许久的沉默后又发出声来,“在默萨河,你救了我。”
  “那是个偶然。”我说道,“我在恍惚中看见了远处的反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射手,特质的步枪光学瞄具是不可能像镜子一样被太阳一照就会反光的。”
  我说着,望了望窗外,阳光正在退却,天空也从青蓝逐渐染上了一丝深色。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站起身来。
  少女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见我把话题一转,也跟着站了起来,点了点头。
  我和少女走出了房门,少女突然停了下来,她让我在门口等她一会,便又返回了房子里。我望着那远空,青碧天色,云紫烟霞,那天恰与同样泛着蓝的鸢尾化为一体,群青与杂着青莲的雪青自天地间上下铺开,一并延展着直到远处的天际线处掺融在一起。
  心中不由得又荡起一层涟漪。
  我已经有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色了,回想这十几年的浴血沙场,除了烟灰与泥泞,便是永不停息的炮火与死亡。这场不知从何而起,也大概不知何时而终的战争已然将这片土地上的美好蚕食殆尽了。我曾见过旭日波涛,也曾见过雁断残霞,我是幸运的,我的战友们也见过,所以他们也是幸运的。而如今,我还能见到这夕阳穿越流云,花海随风摇曳的景象,可我的战友们,他们已经永远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如今,只有我是幸运的。
  我们看不见希望,面对帝国的步步紧逼我们显得束手无策,但不幸的我们仍然愿意拼上自己毫无轻重的性命去赌一把,只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自由的拥有这样景色的概率在那小数点后十几位上多添一分。
  回家吧。
  我的感伤最终向我的无奈妥协。就我个人而言,我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的太多了,我也许还留有一腔怒火,但热血早已经不起这样的折磨。
  至少,也要先回家看一眼。
  我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才得以自我解脱。
  “让你久等了,斯普林先生。”
  我转过身去,少女正从身后向我走来,果不其然,她是回去将她那口木箱背了过来,这木箱是片刻不能离开她自己的视野的,不过她还背着一个湛蓝色的帆布挎包,大概是之前她搜查房间的时候找到的。背包外则正挂着她的水壶。
  “我把茶和饼干带上了,我想你走路的时候会打算吃点东西。”
  少女说着,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们并排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话说,斯普林先生,为什么你对故乡只剩下了这么一点印象了呢?”少女突然打破了沉静,向我问道。
  “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那。”我回答道,“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我就独自前往帕里斯求学了,在参军前,我是索邦大学医学院的学生。”
  “倒是你。”我看了看身旁的女孩,“你就真的对你的故乡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我没有故乡。”少女说罢,沉默了一会,才又接着开口讲到,“不过,要是硬要说来,,其实还是有一个被称之为‘故乡’的地方的。”
  “在哪?”
  “你听说过‘终焉花海’吗?”
  少女抱着一丝期待的眼神望向我,但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
  “……没有。”
  “这样啊。”少女有些失望的转过了头,接着说道,“那是一片开满了虞美人的花田。对,就和这‘蓝色海岸’一样,只不过那里的花没这么广,颜色也变成了血红色。一条叫莱恩河的小泾从花田间穿过,两座石桥将花田的两端连接起来。”
  “之所以被称为‘终焉花海’,是因为很久以前,那里曾是战场。”少女顿了顿,说道,“几百年前,两大家族为了争夺王位的继承权,各自招兵买马,在莱恩河两岸集结了两支大军。两方军队各自排成步兵线列,对两座桥展开了猛烈的争夺。大炮和火枪撕扯着两边的线列,无数士兵倒在了桥的两岸。据说一共有六万人参与了这场屠杀,尸体堆满了河岸,鲜血染红了河川。后来这里开满了虞美人,被人们认为是‘死亡的象征’,于是就叫‘终焉花海’了。”
  莱恩河,好像有点印象,但还是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地方。
  “但我喜欢那里。眼前是红色的虞美人,远处的蒸汽机吐着白烟,天空微微泛着蓝色,那红白蓝的色调正构成一幅画卷。”女孩说着,脸上忽然泛起笑意,“我就是这么喜欢上各种各样的花的。”
  “不过啊,我没有亲人。”少女说着,朝前跑了几步,转过身来,“斯普林先生应该还有亲人吧。”
  “嗯。”我回答道,“除了我的父母外,我还有个弟弟。不过他们都已经死了。”
  “抱歉……”
  少女待我走上前后,又回到了我的身旁,和我并排走着。
  “没关系。”我安慰道,“其实我看见你,就想起了我的弟弟。他曾经比我小两岁,那时候我们一起在故乡的花田里玩。后来我去求学了,他也写信来吵着要和我一起,但后来父亲当兵去了,他就没来成。后来,战况愈演愈烈,他也参军去了。再后来,我也去往了前线。母亲生了重病我也浑然不知,直到某一天夜里,我同时收到了她和我弟弟二人的死讯。”
  “斯普林先生。”少女沉默了好一会,又接着问道,“你说,战争会结束吗。”
  “应该会吧。”我站住脚,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夕阳,“夕阳之后就是黑夜,可不论黑夜如何蔓延,也总会有星星的光芒将之照亮。即使深陷黑夜最黑暗的时刻,我们也不应该放弃希望,因为黑暗终将退去,黎明就在眼前。”
  我正说着,忽地从左边传来一声马的嘶鸣,我同少女一并转身望去,一匹骏马正驮着一个身影朝我们飞奔而来。
  我拔出手枪来对着远处那飞驰而来的身影,少女也在一旁警惕着盯着它,那马儿却减下速来,直到停在了我们身前,而马背上的人则猛地一前倾,扑倒在了马匹上。
  那马儿发出一丝哀鸣。
  少女走上去看了看那马背上的人,我则伸出右手来安抚马儿,那马儿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见到我后立刻安静了下来,凑上前低下了头。
  “人已经死了。”
  少女转过身来,对我说道。
  “把他放下来吧。”
  我摸了摸马头,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少女,又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人,这样说道。少女点了点头,将那人的脚从马镫里放了出来,然后把尸体拽了下来。
  我凑上前去,少女正翻着那人的口袋,倒是也从身上摸出不少东西来:橡皮筋、怀表、照片,还有一封被血染了一角的信封。少女将信封打开,朝我这移了移,那是一封通讯指令,是段蒙特小镇发出的救援信息,这大概就是那个神父所说的传令兵,要赶往蓝色海岸求救,但最终也死在了路上。
  “这封信没有送到。”我说道,“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人知道段蒙特那里发生了什么……不过,运气好的话,从段蒙特撤退的守军应该已经把消息送到了……”
  “不,斯普林先先生。”少女打断了我的话,“你不明白吗?传令兵死在了‘蓝色海岸’,这意味着,没有人从段蒙特活着离开。帝国的大军如闪电一般横扫而过,直向着普阿兰地区而去,他们剿灭了所有守军,又追上了传令兵……现在已经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他们会去哪……”我随即问出口来,但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要往普罗贝斯山去。”
  普罗贝斯山,可能是我故乡的地方。
  “斯普林先生,我们得赶快追过去。”少女说道,绕到了那战马面前,摸了摸战马的脸,马儿也温顺的朝她蹭了蹭,接着,少女转过身朝着我说道,“上马吧,斯普林先生。”
  我点了点头,于是少女将我搀上马去,随后又跨到了我的身后,从背后搂住了我的腰,我轻踢了一下马肚子,一甩缰绳,战马便发出一声嘶鸣来,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战马奔驰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冲出了花海,向着更远处白茫的一片而去。远处的山峦已是肉眼可见,只剩下了最后大概十几公里的路程,战马不知疲倦的奔跑着,似乎也是铁了心要送我们这一程。风声撕裂空气在耳畔呼呼作响,风景也染上了一丝雾蒙蒙的冷色感,突然,战马发出一声嘶鸣,我能感觉到,马儿与我正腾空起来,接着,战马重重的摔倒在地,我和少女则被甩了出去,扑倒在地上。
  在扑到时,我侧过身子让右肩倒地,但还是震得左肩生疼。
  我费力的爬起身来,少女正坐在一旁的草地上,身上沾满了白色的花瓣。我扭过头望着那匹战马,它侧倒在地上,大口地喘了几声,便再没了声音,没有一丝挣扎。
  “我们到了。”少女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花瓣。
  “我们到了。”我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脚下的白色小花正一路延伸到山坡下,那里正零星的开着几树如雪般的樱花,一条小河弯弯延延的漫过花田,与梦中的场景出奇的一致。少女也走到了我的身边,望着眼前的一切。
  “和你说的一样,雏菊、樱花,还有小河。但是看不见农庄了。”
  “村子大概早就没了。”我说着,快步走下了山坡,“好像就是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合理,那么安静……这里没有敌人,甚至一个人都没有……我有点不敢相信。”
  我与少女一并朝着那几树樱花走去,那纯白的樱花正如梦中的那般寂美地绽放着,如雪,却要比雪更加干净,如云,却要比云更加澄清。我们来到树下,微风正从我的左手边吹向右手边,亲吻着翩跹的花瓣,而那片片的白雪则随着风的在空中飘舞着、流转着,最终跌落在同样如雪的雏菊上,浸入大地。
  “他们说,樱花最美丽的时候便是它凋零的时候。”我感叹着摇了摇头,“果真如此。”
  我不禁笑了起来,围着樱树转了一圈,一瞬间,我好像回想起了儿时爬上樱桃树,摘下鲜红的樱桃的画面来。
  “我想到了小的时候……我甚至,还想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的俳句。”我闭上眼睛,低声吟诵道:
  “椿灰染浊眸,早樱落白鬓。相逢在歧路,敢问尔芳名。”
  “所去如是否,郁郁兰香芷,凭君寄辞往,佳人与相知。”
  “斯普林先生,你在吟什么呢?”少女不解的问道。
  “是诗。”我向女孩解释道,“大致讲的是有个人遇上了一个要去集市的小伙子,说那个集市卖很多很多的香草辅料,如果你要去那,替我向一位我朝思暮想的姑娘问好。”
  “听起来更像是歌词。”少女笑了笑,“那个人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候呢?”
  “因为他马上要上战场了,后面的词写他自此一别后便就浴血沙场,长眠他乡了。”我叹了口气,再次仰起头望着满树的樱花,“这就是战争啊。这就是战争。”
  战争。
  突然,一连串巨响从左手边传来,接着,在半分钟后,一连串黑色的物体正从空中划过一道道半圆的弧线,尾部的黑烟把澄清的天空蒙上了一层阴影。那些物体飞向右手边,又在几分钟后猛地炸开,一连串的火光和巨大的爆炸声卷着气浪从右手边袭来,卷起满地的雏菊飞散在空中。
  这是炮击。
  又是一连串的巨响,一排排炮弹再次跨过花田砸向了另一端去,但这次,火光和爆炸声显得更为猛烈了,这是徐进弹幕,他们在用炮击“犁地”。
  接着,是第三轮。
  “斯普林先生!快趴下!”
  头顶的炮弹再次划过天际,但这次,炮弹群则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落了下来,一连串的爆炸声在身边响起,我趴在地上,忽地,被身旁的少女拉起身来,直朝着一枚弹坑跳了过去。炮弹刺破空气发出的鸣叫刺得耳朵生疼,但紧接着的爆炸产生的爆鸣震得人头晕目眩,炮击又持续了两轮,随后安静了下来。
  “……!”
  我听不清楚。
  “……!……!”
  我摇了摇头,拍了拍脑袋。
  “斯普林先生!”
  “刚刚的是炮击吗?是炮击吧?”听觉恢复了一些,我听见了少女正呼喊我的名字,但一时间我还没能弄清楚状况,“发生什么了?”
  我说着,爬出弹坑,朝着炮弹袭来的方向望去,忽然,背后又传来一阵尖锐的响声,大概是哨子的声音,但这样的哨声未免也太密集、太响了,就好像明明听起来像是从几公里外传过来的,确又那么的富有包容力,像是从四面八方袭来一般。
  我扭过头去,只看见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一片影子从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瓣中突然显现出来,朝着我涌来。
  这种压迫感和眩晕,让我一口吐了出来。
  “斯普林先生!你在干嘛!”少女也从坑里跑了出来。
  我的视线有些恍惚。
  那些压来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我晃晃悠悠的在这樱花树下打起转来,而那些樱树,也被炮弹炸断了几棵,正燃着大火倒在雏菊丛中。接着,那些身影越来越清晰,终于能被我辨识清楚了,那些是士兵,是我们的士兵,我的战友。他们或老或幼,端着步枪,恐惧得瞪大了眼球朝着我身后跑去,他们跳过弹坑,从我身旁越过,我跟着转过身去,眯着眼睛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人潮逐渐向更远的方向涌去,接着,就在某个时刻,那最远的身影快要看不清时,我听见周围传来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人影开始一个接着一个,一排接着一排,一片接着一片倒下。
  “快趴下!斯普林先生!趴下!”
  我下意识的弯下身子,朝着樱树方向躲避,但忽然,感觉身子一沉,胸口像是被铁锤猛砸了一下,我跪倒在地,硬直靠在了树上。
  “斯普林先生!”
  疼痛。
  子弹穿过眼前的士兵的身体和双腿,那人便一声不吭的倒下了。后面的士兵没有丝毫的迟疑或者退缩,他们只是把身子压得更低了,迎着飘舞的花瓣和子弹朝前走着。
  我好像,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我在无人区里。这是一场送死的冲锋。
  少女从远处扑了过来,躲在倒下的树干的形成的掩体后面。我想发力,但力不从心的滑倒在地。
  漫天的樱花和雏菊,仿佛一场大雪,白色了整个世界。
  冷。
  “你中弹了!”少女说着,在我疼的麻木的身体上到处摸索着。
  “哪……哪在出血。”我呻吟道,“把我的手放到伤口上,哪在出血……”
  “这里,这里,斯普林先生……”
  少女颤抖着说着,双手拉起我的右手放在了右胸前。
  “肝……肝脏……”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死了……”
  “不,斯普林先生,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少女说着,不知道又拿出来什么东西倒在我的胸口,可能是止血药,但那无济于事,我甚至都想得出我的后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大概被开了个十几厘米宽的大口子吧。
  “吗啡……”
  “什么?”
  “你有……吗啡吗……”我痛苦得吐息着,“让我,舒服点……”
  “有……”
  忽然,身体放松了下来,痛觉开始消退,但眼前的白色却更加明显。我歪过头去,一旁的少女正打开了她之前一直背着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挺重机枪和一幅盔甲来。
  机枪。
  盔甲。
  四号。
  灵敏的五官、超强的战斗力、敏捷的反应速度,还有一身的力气。她是个改造人,胳膊上的伤口可能是将手臂换成机械臂的而划开的,这样就能说通了,她是个被半机械化改造的哨兵,早在十几年前便就投入到战争中了,而她那木箱上的编号,也根本不是“SMOK4”,而是“S-MK4”,“哨兵-四型”。
  “你是……哨兵……”
  “斯普林先生……”女孩哽咽着,“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总算知道了……原来是哨兵……他们都叫你们‘改造人’,但我知道,你们并不特殊……你们也曾经同我们一样……”我咽了口唾沫,“我以为……哨兵早就……全死完了……”
  “我想我,快要死了……”
  冷。
  “斯普林先生……”
  “你……就叫‘玛格丽特’吧……”我望着少女身后飞舞的花瓣,笑了起来,“玛格丽特·卡特洛,意思是‘雏菊’。”
  “嗯!嗯嗯!”
  少女猛地点了点头。
  “你大概是……最后一位哨兵了吧……”我费力的说道,“玛格丽特……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直到这战争结束……迎来彻底结束的那天……”
  白色的花瓣如暴雪一般将我覆盖,我置身于一片白茫之中,只感觉身体不断的变冷。就像梦里的一样,我将死于“寒冬”,死在“白色的暴雪”之中。
  “对不起……”
  对不起。
  我颤抖着吐出了最后几个字,接着在女孩的嘶喊声中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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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id:893040 来源:原创 字数:11719 投稿日期:2021-6-25 12:38:08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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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3星:[ALEXEA]2021-6-25 13:2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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