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

　　在天津很少见到下雨，更别谈什么雷阵雨。书包之所以还会带着一把伞，纯粹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边背水杯，一边背伞，就会觉得很完整。我的伞上印着家乡某所银行的名字，算是从家里带过来比较亲切的物品之一。
　　这天晚上在图书馆赶ppt，提前写稿做定量的估算衡量让我很头疼，我怎么才能把数据估得合情合理呢，还是得硬着头皮写。就在做ppt做到颓废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很显然这不是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而是雷声。明明天津不怎么下雨更别说打雷，我怎么就对雷声这么熟悉？因为在不下雨的日子里，我都是靠着白噪音里的雷声和雨声安静下来的。对于降雨时的雷声，我是分毫没有忘记。瞄了一眼窗外，瞥见一道银色的闪电。说起来这还是我在天津第一次见闪电，恍惚间又好像把我带回了南方。现在在图书馆里肯定是听不见外面的下雨声，但是我对外面的雨隐隐约约很期待。下午我看天气还只是不怎么让人在意的小雨，天津的小雨甚至比不上校园里到处乱跑的柳絮。原来天津也会打雷啊，不是只有晴天和阴天两个选项啊。
　　又坐了一刻钟，我勉强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回寝室，看了一眼水群里说雨特别大，就当是洗了一次没带沐浴露的澡。我走出图书馆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撑起伞感受到了这一夜校园的呼吸。图书馆门前的楼梯积水很多，从上面趟下来有一种回到高中教学楼的感觉，但是比起高中教学楼要好得多。我或许已经记不清了，我有多少双鞋子被学校的大雨浸泡过。我把伞往后偏一些，让部分雨点打在脸上，一开始还感觉陌生，后来越来越觉得亲切而哽咽。夜幕当空，夜色被冲刷过，又来冲刷我的心。在前方不时闪过一些闪电，我既觉害怕，又觉兴奋，更觉得唏嘘。脑海里回想起很多场景，一一散落在积水的人行道上。
　　高中有一次下雨，狂风呼呼响地吹着过道，捶在玻璃上。暴雨哗啦啦的劈进过道，砸在门上。闷雷忽起，银蛇交舞，是惊吓也是一种惊呼。下了课和朋友两两三三的闲聊，也会按捺不住想出去感受这场雨。明明知道靠近护栏会被雨水打湿，却还是喜欢靠近着慢慢感受雨的力度，在栏杆上用力抹一把，好像要抹开这么些天的不快。对于湿这种感觉，每个南方人都不会陌生的。如果不是因为衣服湿漉漉的感觉，水或者说雨对我们还是很有亲和力的。回到教室和大家热乎地待在一起，还能看着窗外飘摇的树找到一些灵感。又或者是写着卷子，等到雨声慢慢变得淅淅沥沥，下楼之后踩在被水漫过的路面也不撑伞，簇拥着铃声就要去吃饭。继续往前走，出现的场景是某个下大雨的夜晚，大风裹挟着雨水倾倒下来，家里断了电，那时我还害怕打雷会早早上床睡觉听着雨声入眠。因为睡得早反而睡不着，听着雨点拍击玻璃或者是跌倒水泥地面上密集的响声，一个人在黑暗中睁着眼好奇明早醒来那种清新的感觉。
　　再小一些的时候，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下大雨，也是在家里会碰到突然出现的闪电，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会觉得这个场景很魔幻也让人害怕，很幼稚的不敢沾水，不敢离金属的东西太近。闷热的时候下雨，是会带来一些比穿堂风更加凉爽的体验。躺在爷爷的凉席里睡上一觉，睡起来端个小板凳在大厅的门口坐下，坐在爷爷的旁边，我也不知道是在看雨还是在听雨。那时家里还是水泥地板，门前还是草地，右边还是石榴树，房屋旁的菜地里的葡萄藤还是爬到了三楼。光坐着也没意思，爷爷就叫我背一背《唐诗三百首》。但是一听到雷声我就不敢出声，想到之前奶奶和我说打雷天不要大声喧哗吵闹。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说读诗没关系的，于是我也就慢慢出声读了出来。背到有雨的诗句，我也会似懂非懂的看看外面的雨帘。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开始变小了，这个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草叶上青翠的雨滴，总是想着伸手碰一碰。那个时候我还沉迷于看蚂蚁，如果发现连蚂蚁也出来活动了，我就会放下手中的书，兴冲冲的出去转上几圈，采回一些新鲜草叶的气味。
　　可是现在这些都只是偶尔才鲜活的记忆罢了，更多的细节已经被时间销毁了。我走在路上，路上的人并不多，像我一样走走停停的人更不多。掏出手机又放下，敲下信息又删除，这时才发现我没有可以毫不犹豫的去分享“今天下雨啦”的人，但偏偏我又不想只是把这句话写进日记里，因为单靠日记要放下这样的情感，实在是太重了。之前觉得夏目漱石把“我爱你”翻译成“今晚月色真美”是胜在了委婉意境，但我现在会认为，能下意识地想分享今天的天气并且不显得莫名其妙，这真是贴切的表达。在过去的很多个下雨天，要么是和大家待在一起，要么是自己安静的抱着期盼，要么是有家人陪在身边，总是非常的快活。现在在路上不需要怎么打招呼，我也成了一个浅薄迷茫的人，回到寝室一点小小的愿望是某位室友今晚不要在我睡前回到寝室就打电话，不要打完电话玩游戏激情开麦。在一个偌大的地方，总是会碰上怀疑自己怀疑生活的时刻的。填补不上的焦虑和空白总是会在期末月被集中起来，身心俱疲，疲于应付，疲于事项，疲于麻木般的娱乐。今夜没有昏黄的路灯，灯光都被清洗了一遍。我被清洗之后，也觉得轻盈了不少。我一个人在我自己的漫长的季节里艰难跋涉，还没有追寻出什么结果。
　　一步一步挪动到寝室里，三位室友还在打游戏，听着机械键盘敲击的声音，我非常怀念外面雨点的节奏。也许在将来的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得通过白噪音来听雨。我从南方多雨的地方出生，离开雨水太久也会变得迟钝而干瘪。生活的节奏让人挤不出一滴眼泪，靠海的天津在温度上也有巨大的落差。生活就像被滤渣包裹，永远不知道被裹成一团要被扔到哪个地方。
　　临睡前看了一眼窗外，雨比之前要下的大了，但因为窗子的设计我不能再摸到它。也许在梦里我可以再遇上一次降雨，听到过去的雨声，拼命复习以前的记忆，让雨点代替我流一次泪。下次如果在路上再碰到打雷我就捂住耳朵走，告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