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裹着面馆的葱油香飘过来时,我总是先回头看着来时的路,我在想,有时候这个人离自己近些,却发现不在一个影子下,有时候离这个人远一些,却在一个回忆框,总说自己不在意,心里却一遍遍回忆错误的过程,瞎子,哑巴,在回忆里,就是美化记忆的好角色罢了。
第一次见他是在老巷的旧书店,他触到那本泛黄的诗集,袖口蹭落的灰,落在我手背上,起初不过是个小事,后来竟漫成了一整个故事,我发现,他经常会来这里阅读,天天打着照面,就感觉好像相熟了很久一样,坦然一聊,发现竟然有很多相同的爱好,不知不觉我们就经常在一起阅读,他读余光中,我读汪曾祺,读到会心处抬头,总能撞进他笑弯的眼睛里。他知道我爱吃,学校那家的番茄牛腩面,每次都提前占好座,把我不爱吃的葱挑干净,好的时候就是靠窗座,彼此面对着,风吹的慢悠悠的,我望着他垂眸的样子,心里忽然想,或许这辈子的安稳,就藏在这碗面、这阵风,和眼前这个人里,哎呀,果然坐在窗边就会胡思乱想。他会带我去,经常给他剪头发的,一个老伯伯那里,在一个绿茵茵的小道,柏影漫过肩头时,他的心跳和我的,在绿茵里叠成了同一个世界,在学校时,他约我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听他讲少年时的糗事,我也会和他分享我的心事,风把他的声音吹得软软的,混着蝉鸣落进我心里,那些日子像浸了蜜的糖,含在嘴里,连呼吸都是甜的。
记得,某天我们约好一起去上课,雨砸得伞发响时,我都担心失约,他竟出现在楼下,说“说好等你”,手里揣着热包子塞给我,尽管撑着伞还是淋湿了半身,我笑着说你好傻啊,他说失约才是真傻子。再后来,同学聚会,我牙疼望着冰饮发怔,周围朋友还没发现,一个劲举着冷饮要碰杯,他已把温牛奶,推到我面前,什么也没说。学校准备一个活动,像陶瓷之类的,我和他负责的不在一个区,我当时一个接一个搬,不小心手滑,瓷片在地上摔开时,我慌得发颤,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搞砸了”,然后赶紧收拾,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赶紧过来,蹲下来扣住我的手腕,声音比散落的瓷片还轻:“没扎到手吧?”后来他帮我清理碎片,关心我的样子,比我自己还怕我受伤。期间,学校放了一个小长假,我在老家帮爷爷理菜时,他的消息带着诗行来,“这是藏了什么心事?”我逗他,看不见屏幕,却感觉他红了脸,立马转了话头:“该回来一起向前走啦,同志哪能总分开?”没说出口的思念,都藏在“进步”的玩笑里,连聊天框的风,都暖得发软。这是在学生时光最开心的一个夏天,因为要毕业了。
毕业后的每个周末,我们仍会坐在老面馆靠窗的位置,只是聊起的话题里,多了他想去的城市、我要考的证书,风还是慢悠悠吹着,可我总在他说“以后想试试驻外工作”时,忽然不敢接话,像握着沙漏,明知沙子在漏,却只能看着彼此的理想,慢慢走向不同的方向,我们仍会约在旧书店见面,那天,走出书店门口,夕阳刚好落在他肩头,我忽然懂了这种相处的意义,不是所有陪伴都能长久,有些相遇,本就是为了陪彼此走完一段路。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是开始的倒计时,夏末的风吹过,我家的楼下那棵老魁树,想着很多旧心事,他以前总踩着晚饭点,手里攥着刚买的冰棍,不经意的偶遇,说“你家楼下的夕阳比别处好看”,后来知道我要搬走,他来的次数更勤了,每天傍晚都坐在楼下的石凳上,陪我聊巷子里的猫,聊下周要上映的电影,聊人生的感悟,我还总和他吐槽最近发生的事,说着说着就笑出了眼泪,下一秒又蹦着说楼下小猫的糗事,自己先笑蹲在地上,他看着我直乐,我才发现,对着他时,情绪都像没关紧的水龙头,又闹又甜,连狼狈都透着傻气,他也耐心倾听,和我一同分享,有来有回,不知道以为楼下说相声呢,我总以为这样的傍晚,能多留些日子。那天,我和朋友去买搬家要用的纸箱,手机震起来时,屏幕上是他的消息:“在家吗?”我回“在外面啦”,隔了几秒,他发来一句“还以为能再见一面”。我笑着回“明天也能呀”,他沉默了会,接上说,“你说的那石凳,晚风不是挺凉吗,我再多坐会儿”。我揣着手机继续走,没多想那句“再见一面”里藏着的轻愁。后来收拾东西到深夜,我趴在窗边往下看,石凳空着,只有月光落在上面,像铺了层薄霜,我才忽然想起,他那天说“挺凉快”时,或许不是真的想多坐,只是想趁着夜色,多陪我待一会儿,第二天我特意早回家,却没等到他的身影,石凳上只有一片不知是谁落下的槐树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觉得是天注定,我从不查看我家的信箱,那天不知觉打开信箱,里面躺着一封信,内容是:“等我回来,一起去看海,好嘛。”忽然懂了他那天没说出口的话,有些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
后来搬了家,新住处楼下没有老槐树,也没有那样的石凳。偶尔想起他,总记起夏末的傍晚,他坐在石凳上笑的样子,记起他说“还以为能再见一面”时的语气,原来有些相遇,就像巷口的夕阳,再好看,也会沉下去,有些人,就算约定了“明天见”,也可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成了最后一面,那些没说出口的不舍,都成了旧巷里最温柔的遗憾,注定只能留在回忆里,没关系,回忆里我已经和他看过一场海了,彼此的心海,他的名字是心海的潮,念一次就涨一次,潮水里裹着一起看过的晚霞、吃过的面,走过的小巷,连遗憾都成了海面上的雾,朦胧着,却也温柔着。我曾在旧书店的留言本上写过他的名字,在他提过的沿海城市寻找模糊的身影,可所有寻找都像石沉大海,只有我还攥着那封“看海”的信,在回忆里打转,后来我在新住处的放了一盆文竹,以前去他家的书房,他书桌上的文竹总透着股清寂的雅,让我再众多盆栽里就觉得它特别。
某次整理抽屉,那封牛皮纸信掉出来,我蹲在地上慢慢展开,笔尖的蓝墨水已经淡了些,却忽然没了从前的酸涩,上面的字:“等我回来一起去看海,好嘛”,我把纸条夹进诗集里,好像把回忆归还那个夏天,风还是和以前一样,裹着葱油香,只是我养成了走这条路总喜欢回头的习惯,后来,我把时间都投入了工作,我在他常读的余光中诗集里,夹了张便签,抄着那句“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末了添了行小字:“不必等白头时回望,愿你走的每段路,都有风有光,好好生活。”后来整理旧物,翻到他留给我的汪曾祺散文集,书页间藏着他熟悉的字迹,写着“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下面跟着句浅淡的话:“愿你往后的日子,常有灯火暖身,常有心意熨帖,好好生活,就很好。”,两张便签,一句是余光中的岁月悠长,一句是汪曾祺的烟火寻常,却都藏着同一份期许,不必再追问彼此的近况,只愿在各自的生活里,都能寻到属于自己的安稳与温柔,让那段没说完的话,都化作书页间的暖,陪着彼此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