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由无数钟摆与滴水声构成,墙壁是半透明的皮肤膜,血管鼓胀、时不时蠕动。缇耶拉和一群无表情的刺绣人偶围坐在缝纫机前,每人面前一张巨大的工作布料。那些布料是死去人偶的皮肤,经过脱脂漂白处理,尚能保留余温。
在这个世界,缝纫不是艺术,而是记忆压缩术。你将情绪、思想甚至名字绣进去,然后剪掉、销毁,留下的无我之衣被穿上,就是合格市民。
缇耶拉绣得很慢,因为她不小心绣出了一条鱼头——这在规范图案之外,是一种危险。
“缇耶拉3号。”巡视官冷冷喊她。
她一抬头,鼻腔中便灌入强烈的清洁气味。来自他的嘴,他的皮肤,他胸口的机构编号贴得不正,像是被谁临时缝上的。
“你的线条不合法。”他伸出手,拿起她刚缝完的布。
她心跳开始变形,那不是普通心跳,是那种梦快要破的时候的心跳。咚咚咚,像有人在布料背后挖洞。
巡视官盯着图案。那是一条鱼的头部,咧嘴大笑。
他冷冷道:“这不是配额梦。”
接着他拔出一根绣针,插入她嘴角的缝合线,轻轻一扯。
她的脸裂开了。
“现在,请张嘴。”
缇耶拉张开嘴,却没有舌头。
她的舌头在一小时前被用来缝合布景。
但她依旧说话了,用喉咙缝出的声音:“你也在梦里吧。”
那一刻,她看到巡视官的眼里藏着什么。一颗星星,半透明,在角膜后面,转动,渗出丝线。
她突然想把那颗星星拿回来缝到梦里去。
她起身,猛地抓起绣针,刺穿了巡视官的眼球。
他的脑浆像绣线一样爆出,整个头颅轻轻地塌缩,就像一团用坏的棉花。
其他刺绣者无动于衷。有人开始收拾尸体,有人默默低头继续缝。
缇耶拉拿起那块鱼头图案的布,奔出工坊,沿着排线管道爬行。
越往下,空气越冷,机器的心跳声变成了潮湿的低鸣。
她跌入一个口状通道,那是一处废线回收口,原本是处理缝错的人的地方。
她的身体被黑色触须拖入下层,废胶层的边缘。
下坠过程中,她看见了自己被复制的版本:
一个个她的脸,穿着各异的制服,被悬挂在排线墙上,每个嘴里都在低声念着:“我没有名字,我是合格者。”
她撞进污水一样的梦浆中,昏迷前只看见一个穿着风衣的身影,一只装满炸药的提包——莉西的出现。
她想说话,却发现嘴里长出了线。
她开始意识到——她不是疯了,她只是缝得不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