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的沐浴露

　　昨天，我第三次闻到浴室飘来的薄荷沐浴露味时，我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阿哲，你今天都洗三个小时了。”
　　门内的水声戛然而止。过了半晌，阿哲的声音带着潮湿的颤音钻出来：“马上就好。”
　　镜子上的雾还没散，他裹着浴巾出来时，锁骨处的红痕像被热水泡开的血迹。我盯着他手腕上反复搓洗留下的白皮，想起上周他把刚买的西装扔进垃圾桶——只因为地铁上有人不小心撞到他。
　　“你再这样洗下去，皮都要蜕掉了。”我递过吹风机，热风扫过他发梢时，他突然抖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躲开。
　　今天他反常地答应出门吃饭。火锅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阿哲攥着筷子的指节泛白，眼睛死死盯着门口。服务员端着锅底走过时，他猛地把脸埋进臂弯，直到那脚步声远了才敢抬头。
　　“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夹起一片毛肚，红油滴在碗里溅出细小的油星。
　　他没说话，只是把面前的柠檬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像吞下一整块冰。
　　女服务员端着肥牛过来时，我终于明白他的恐惧。她的围裙沾着可疑的油渍，发梢黏在脖颈上，走近时能闻到一股混合着汗味和廉价香水的气息——就像暴雨过后，垃圾场飘来的那种味道。
　　阿哲的脸在那一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他手里的玻璃杯“哐当”砸在地上，碎片溅到我的鞋边。他甚至没说对不起，就像被无形的手提着后领，踉跄着冲向门口，外套的下摆扫过桌角的醋瓶，深褐色的液体在桌布上漫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这人怎么回事？”女服务员弯腰收拾碎片，我才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垢。她抬头冲我笑了笑，嘴角的痣让我想起阿哲手机里那张被删除的旧照片。
　　三年前的夏天，那个总跟在阿哲身后的女生也有这样一颗痣。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味，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阿哲在毕业典礼那天对她说“离我远点”，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哭着说“我可以改”。
　　后来她开始疯狂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阿哲停在楼下的自行车座上，总会被抹上不知名的粘稠液体；他放在图书馆的书里，夹着沾着头发的纸巾；有天早上，他发现门缝里塞着一件绣着他名字的牛仔裤，那股味道让他当场冲进浴室，洗到皮肤发红才出来。
　　“他是不是很怕脏？”女服务员直起身，围裙擦过我的手背，我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她的眼神越过我，看向门外，“有些人啊，总觉得自己干净得很。”
　　我突然想起阿哲昨晚说的胡话。他蜷缩在沙发上，反复念叨“水冲不掉”，冷汗浸透的睡衣紧紧贴在背上，像一层正在剥落的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阿哲发来的消息：“帮我带瓶沐浴露，薄荷味的。”后面跟着一个定位，是他家附近的便利店。
　　我付完钱往外走时，女服务员突然在身后说：“告诉他，我会等他。”她的声音带着黏腻的回响，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瓷砖爬过来。
　　推开阿哲家的门，浴室的水声震耳欲聋。我把沐浴露放在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透过门缝往里看，热水在瓷砖上漫成小小的溪流，阿哲跪在喷头下，用刷子拼命搓着自己的胳膊，血珠混着泡沫流进下水道，在水面上绽开一朵朵红色的花。
　　镜子里，他的脸和三年前那个女生的脸重叠在一起，嘴角都挂着同样扭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