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盛大无比的梦，但是没有光怪陆离的空间，没有剑与魔法，也没有才子佳人。梦就像一个巨大的情绪集合体，你站在中间，却感觉身体完全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包围。
忧伤寂寞愤怒挣扎痛苦绝望嫉妒麻木。
震惊迷茫恐惧狂喜沉默好奇惬意悠闲。
你似乎一瞬间经历了正常人一生中情绪所有的大起大落，但唯独没有经历过你这个年纪最应该经历的情绪。
青春。
爱情。
“什么是梦？严格意义上讲被人们广泛认同的是梦发生在人睡眠状态的浅睡眠状态。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梦里的东西反映了很多你的事情。人在睡眠时，脑细胞也进入放松和休息状态，但有些脑细胞没有完全休息，微弱的刺激就会引起他们的活动，从而引发梦境……”
“……不想听废话，有没有简短点的解释？”
“有。”
“什么？”
“你求而不得的事情。”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这是事实。那么，你有没有求而不得的事情？”
“爱情。”
“哦，很俗套的回答。”
“但很现实。”
“不可否认。那么如你所愿，今天的故事就是爱情。讲故事之前我还想说一句，我只负责讲故事，我不关心你的故事。也许那可能很狗血，很惹人同情，但那和我没有关系。”
“我不是那种拿自己的伤口博取同情的人。”
“谁知道呢。那么我们开始吧。这次的故事说起来就是四个梦。”
“四个梦……听起来不错。”
“如我所说，梦就是你求而不得的事情。所以我们的第一个梦，也是一个听上去就很美好的梦，而且说起来情节出奇的简单。”
第一个梦，你喜欢她。她喜欢你。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男孩和女孩从出生就认识，从小到大一直在同一个学校学习，家住一个小区，两家父母挚交，彼此熟到不能再熟。
男孩和女孩一起度过了光屁股到处乱跑的年纪、戴着红领巾向国旗敬礼的年纪、沉迷许嵩无法自拔的年纪、QQ网名用着无比非主流符号的年纪、幻想着言情小说里狗血又青涩的故事的年纪、某个六月学习到昏天黑地的年纪。
然后在最好的年纪，两人在了一起。
是男孩先提出来的。一个下着雪的圣诞节广场，男孩约女孩刚从电影院出来，看到路边卖平安果和玫瑰花的地摊。
喜欢花吗？男孩问。
嗯。
那给我来一束。喜欢平安果吗？
嗯。
那给我来两个。喜欢我吗？
嗯……嗯？
男孩吻了女孩，将花和平安果放在女孩手上，又将女孩整个拥在怀里，伴随着圣诞节的钟声，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那就一起送给你吧。圣诞快乐，我爱你。
男孩和女孩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女孩留在了本地，男孩则去了遥远的北方。在别人眼里几乎等同于酷刑的异地恋，对于两人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两人依旧过着和原来一样千篇一律的生活，学习、吃饭、睡觉、彼此鼓励。身边所有人都因为上了大学而把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多姿多彩，男孩和女孩却过的愈发平淡、单一，朋友还担心的提醒过两人不要让感情缺乏激情，否则会越变越淡，两人都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一直到大学毕业研究生读完，两人都一直在一起，直到某天，男孩向女孩求婚了。
又是一个下雪的圣诞节，男孩和女孩走在小时候一起玩过的院子里，男孩笑着说：小时候看电视上别人结婚，觉得很好玩，于是玩的一个结婚游戏你还记得吗？
记得，现在想起来真的觉得好害羞，五六岁的我们什么都不懂，就这么开放。
是啊，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以为结婚就是嘴对嘴亲一口就没了，于是当时我们就…
诶呀别说了，丢死人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们再玩一次这个游戏吧。男孩看着女孩，眼睛亮的像星光。
女孩点了点头。两人牵着手缓缓走了起来、满地纯白色的雪代替了红毯，女孩头发上、肩上和裙褶上的雪花，组合成了一件美极了的婚纱。
“第一个故事讲完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很不好。这哪里是一个听上去很美好的梦，至少对我很不美好。”
“我可以理解为单身狗的愤怒吗？”
“随你便。”
“我都说了，梦是你求而不得的事情。你难道不想要一份和故事里一样的爱情吗？或者说你觉得故事里的爱情让你一点都不羡慕？”
“羡慕…又有点不同。总感觉这个故事并不是我求而不得的爱情。是因为太过完美以至于感觉到不真实吗？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而这毕竟只是个故事，我也不能强求里面逻辑一定要通顺、偶然性不能太高云云。”
“也对。不过没关系，这只是第一个故事，下面是第二个。这次不那么完美了，也许你会喜欢一点。”
第二个梦，你不喜欢她。她喜欢你。
男孩是在某次聚会同学出去喝酒的时候，偶然得知女孩喜欢他这件事的。晚上十一点多，一个同学醉醺醺的搂着他的肩说，你真他妈王八蛋，人家多好一个姑娘追着你来到这个城市，你结果什么都不知道。
男孩这才艰难的从记忆中找出了女孩的身影，但也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男孩和女孩唯一的交集是师从同一个钢琴老师，男孩比女孩大一岁，也比女孩早学钢琴几年。
男孩是个音乐天才。在别的孩子还在初中学习玩耍的年纪，他已经开始跟随老师在全国各地参加各种音乐比赛，并不断的拿奖。高考那一年，男孩以艺考第一的成绩，考入了中央音乐学院，带着梦想和天才的盛名来到了那个神圣又虚假的城市——北京，在万众瞩目下学习音乐，然后参加比赛，然后巡回表演——
然后泯然于众人。
曾有人说，天赋是种消耗品，越是过度使用，越是力不从心。男孩后来成绩越来越差，弹出的曲子无论是音色还是意境都与原先相差甚远，比赛成绩越来越差，巡演观众越来越少，连原先看好他的教授老师也越来越沉默。
而这，是他用尽所有时间，努力到将手指弹出血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后来男孩在课余时间开始在一家酒吧弹钢琴，消磨时间。然后在这里遇到了来喝酒的女孩。女孩笑着和他打招呼，说真巧啊，听说你在北京，没想到真的能遇见你。
男孩也笑着回了一句真巧。女孩请男孩喝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去的生活。女孩鼓励男孩不要气馁，以前你可是我的偶像啊，弹得曲子那么好听。
真的吗？谢谢。
不是客气，你不知道，原来的你真的很耀眼。
男孩笑了。来到北京几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
后来男孩成了个名气不大不小的演奏家，娶了个温柔的妻子，生活渐渐平淡稳定了下来。那次同学聚会，他才从同学的口中得知女孩的事情。
得知女孩怎么不顾家人反对，只身北上北京，一边打工一边寻找他的消息，从他同学口中问出他的学校，在央音门口的奶茶吧里看着他的一天一天，从光芒环绕到黯淡无光。男孩觉得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女孩一个人如何在北京过的，比如女孩为何从未和他说过喜欢这句话，甚至从未真正走进过自己的生活。
至于女孩，后来他再也没见过，也没有得知过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第二个故事讲完了。说说感想？”
“这个故事与其说是和爱情有关，倒不如说侧重点是别的东西。”
“天赋？才能？”
“是也不是。但莫名觉得感同身受，不论男孩还是女孩。我能理解男孩天赋用尽时的痛苦，也能理解女孩被男孩的天赋吸引时的仰望。”
“没错。唯一确定的一点是，有的时候这种东西真的和爱情息息相关。爱情因之而来，爱情因之而逝。它可能无法决定一份爱情，但绝对能影响一份爱情。”
“天赋不对等的两人相爱，天赋便会成为横亘其中无法逾越的天堑。”
“所以？”
“这个故事还可以，相比第一个，它包含了更多的东西。”
“那么？”
“那么继续吧。”
“好。第三个故事。不过…得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算了，没什么，第三个故事开始了。”
第三个梦，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
男孩的初恋是女孩，是在高一，告白是高二。
那天女孩沉默了很久，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男孩，但是男孩知道，她瞧不上自己。
这其实也是男孩预料之中的事情。女孩自己不算很漂亮，但也十分清秀，和男孩的相貌不成正比。
偏偏女孩是个标准的颜值党。
男孩没有放弃，哪怕明知不可能，也依旧在她身边默默地对她好。高中枯燥沉闷的日常循环中，女孩成了男孩唯一的支柱。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女孩没有对男孩说出拒绝二字而已。那份不切实际的幻想，成了男孩世界里最后一束阳光。
再后来，男孩发现自己的爱已经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从何时开始，男孩的爱已经变得卑微，变得近似摇尾乞怜，变得宛如奢求一般。他在生活中无微不至的帮助女孩，又极力忍住想和女孩多说说话的欲望，刻意和女孩保持着距离，不进入女孩的视线。
走出高考考场后，男孩给女孩发了一条消息。这条消息写了删、删了写，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考完了，一定会有好成绩的，我喜欢你。
女孩礼貌的回复了一句谢谢。
男孩对父母说暑假要去和同学旅行，去苏州和杭州玩十几天，父母给了他三千块让他自己支配。拿到钱的男孩立刻给女孩发消息：能给我一天的时间吗？我想带你出去逛逛。
女孩答应了。
然后男孩在去杭州前一天，带着女孩去了邻省的西安。那是男孩离女孩最近的一天，他带着女孩逛街，拍照，吃小吃，喝星巴克，连往返的路费都是男孩掏的。
男孩觉得就像在和女孩约会一样，可事实上两人连手都没碰过。在女孩下高铁的时候，男孩鼓足勇气想摸摸女孩的头，可伸了一半的时候又退了回来。
他看到了女孩眼里满满的厌恶。
第二天，男孩和同学去了杭州，但是三千块已经用了一半多，而男孩和同学计划是在杭州玩十几天。只有他的同学知道，男孩那十几天都是怎么以近似乞讨的方式度过的。
但男孩没有后悔。
“…够了。”
“怎么了？我还没讲完。”
“可我不想继续往下听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那是个悲伤到我不想听第二次的结局。”
“也许没你说的这么不堪，虽然是挺悲惨的。”
“你说过，不会关心我的故事，你只负责讲故事。”
“我没说错。在我的眼里，这只是个故事，是个我可以给大家讲的梦。也许你觉得你的故事有多惨，但在其他观众眼里，都是故事。”
“…是的，我自作多情了。”
“那就不要打断我，让我把故事的结尾讲完。”
“…算了，我自己来吧。这对你们来说是个故事，但对我而言终究不同。”
“我尊重你的选择。”
故事的结尾，是在那一年的年末。从大学回来的两人始终未见过面，但男孩知道女孩的生日就在元旦后不久。男孩在网上看了很久，挑了一个女孩的朋友说女孩很喜欢的帽子，并在生日当天给女孩发了一个52.1元的红包。
女孩一直没有回复，直到晚上才回复了一句：我有男朋友了。
那一瞬间，男孩感觉世界都暗了。
但男孩还是忍着给女孩发了一句：祝你幸福，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你的生活了。
那天晚上，男孩叫了个同学出去喝酒，在酒吧硬生生喝了快一斤白酒，然后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家里，一头倒在床上。他吐了一床，但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就躺在自己吐的东西上面睡了一晚上。
真的完了。什么都没了。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我讲完了。你满意了？”
“不要说得好像我在针对你一样。”
“这不是我想听的故事，这是个能让人对爱情绝望的故事。”
“但它偏偏就是爱情。是对于谁都一模一样的爱情。你在一个故事里体无完肤，哀恸至极，殊不知你所爱的人可能在另一个故事里处于和你一样的位置。”
“那是现实中的爱情！我他妈今天来找你不是让你教我学会认清现实的！我只想听几个梦里的爱情，假的也行！”
“如果你想要完美的爱情，我讲了第一个故事；如果你想要不完美的爱情，我讲了第二个故事。”
“…这不是我想听的故事。”
“那你究竟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你从来都没有懦弱到需要别人的故事来舔舐你的伤口。你只是想要个答案。”
“什么答案？”
“一个真正能让你心甘情愿的故事结局。”
“…然后你就会给我讲一个丑小子努力追求白天鹅，然后感动上苍终于让两人牵手成功的故事？算了吧，老掉牙的烂剧情，除了能自欺欺人还能干吗？”
“不，这不是我要讲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确实毫无营养，没有被人讲的价值。”
“那你到底要讲什么？”
“其实你已经猜出来了。”
“…原来如此。”
“没错。就是第四个梦。它没有故事情节，但它绝对是你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哪怕是在梦里？”
“你难道不觉得吗？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就是这个道理。”
“我承认，我被你说动了。这第四个梦或许真的才是我想要结局——或是开始。”
“我也不会劝你看开点什么的，我想对你说的全在这四个故事里了。所谓爱情，你说穿了千种形式，还是男孩与女孩的故事，也无非就四种结局。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每一个陷入爱情里的人心里未必就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没准，你们就是喜欢这种痛到骨子里的感觉呢？”
“人，说白了都是贱骨头。”
“没错。这句话或许极端，但确实贴切。”
“谢谢，这四个故事我很喜欢。”
“虽然刚刚你不是这样说的，但是你的感谢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再见。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一定会的。再见。”
第四个梦，男孩不爱女孩。女孩不爱男孩。
男孩从未遇见过女孩。女孩从未遇见过男孩。
所有男孩和女孩的爱情，都从未开始过。
都像一场梦一样。
End。
工藤汐雪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