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巴尔萨讨厌电磁学课。
不,准确地说,他讨厌的是这门课之前的那些老师。那些照本宣科的家伙,那些连麦克斯韦方程组都解释不清楚的庸才。每次坐在教室里,听着那些陈词滥调,卢卡都忍不住在笔记本上涂满公式和质疑,直到纸面被铅笔戳破。
"听说今天要来新教授。"室友安德鲁在去教室的路上说,"据说是校长亲自从国外请回来的大牛。"
卢卡哼了一声,把厚重的《电磁场理论》夹在腋下。"又是一个靠论文数量堆出来的学术官僚罢了。"
物理楼307教室比往常拥挤。卢卡皱起眉头,挤到第三排他惯常坐的位置——足够近能看清黑板上的每一个符号,又不会近到被教授点名回答问题。
上课铃响时,教室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逆光中只能看到他银灰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当那人走上讲台,卢卡才看清他的脸——棱角分明,左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眼睛是罕见的浅灰色,像冬日的晨雾。
"阿尔瓦·洛伦兹。"他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字迹锋利如刀刻,"从今天起负责你们的电磁学课程。"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卢卡猛地坐直了身体。阿尔瓦·洛伦兹?那个阿尔瓦·洛伦兹?十年前因"静电场能量存储"研究轰动学界,又在巅峰时期突然消失的天才?
"翻开教材第37页。"洛伦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今天我们讨论静电场中的导体特性。"
卢卡机械地翻着书页,眼睛却无法从讲台上移开。洛伦兹讲课没有PPT,没有讲义,只有一支粉笔和仿佛无穷无尽的知识。他的讲解简洁精确,每一个结论都像数学定理般无可辩驳。
"根据高斯定理,导体内部电场强度为零…"洛伦兹在黑板上画出一个带电球体的示意图。
"这不完全正确。"卢卡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里响起。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冒失,但话已出口,"在瞬态过程中,导体内部可以有短暂的电场存在。"
整个教室安静下来。前排几个女生转过头,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安德鲁在桌子底下猛踢他的小腿。
洛伦兹教授停下粉笔,缓缓转身。卢卡感到那双灰眼睛像X光一样穿透自己。
"你是…?"
"卢卡·巴尔萨。"他强迫自己保持声音平稳,"您忽略了驰豫时间的概念。完美的静电平衡只是一个理论假设。"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三秒钟。卢卡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洛伦兹教授嘴角微微上扬。"正确的反驳,巴尔萨先生。"他转向黑板,在原有公式旁边添加了一组更复杂的方程,"让我们更精确地描述这个过程…"
下课后,卢卡故意放慢收拾书本的速度。当教室几乎空无一人时,洛伦兹教授叫住了他。
"巴尔萨。"
卢卡转身,发现教授就站在他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教授?"
"你对瞬态过程的理解很深入。"洛伦兹的声音比课堂上柔和,"有兴趣参与我的研究项目吗?"
卢卡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闪电击中。"我…当然。什么项目?"
"实验室308,周四下午三点。"洛伦兹递给他一张纸条,指尖相触的瞬间,卢卡感到一阵微弱的静电刺痛,"带上你的疑问和批判精神。"
卢卡看着教授离去的背影,银灰色的长发在走廊阳光下几乎透明。他低头看手中的纸条,上面除了地址,还有一行小字:"真正的科学始于质疑权威——包括我的。"
周四下午2:55,卢卡站在物理楼308室门前,心跳快得不像话。他穿着最整洁的衬衫,甚至向安德鲁借了条像样的领带。
敲门后,里面传来洛伦兹的声音:"进来。"
实验室比卢卡想象中更简洁:一张大工作台,几台精密仪器,墙上贴满了手写公式的纸张。洛伦兹站在一台奇怪的装置旁,那是由铜线圈、玻璃容器和复杂电路组成的设备。
"电磁流体动力学实验。"洛伦兹注意到他的目光,"研究等离子体在强磁场中的行为。"
卢卡走近那台设备,着迷地看着线圈间闪烁的紫色电弧。"这是…托卡马克的微型模型?"
洛伦兹挑眉:"很少有人能一眼认出来。"
"我在《物理评论》上读过您的早期论文。"卢卡忍不住伸手触碰设备的金属外壳,"您认为可控核聚变的关键在于边界层的湍流控制。"
"那篇论文有根本性错误。"洛伦兹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卢卡从未听过的苦涩,"导致了一场…事故。"
卢卡收回手,注意到教授无意识地抚过左脸的疤痕。实验室陷入沉默,只有设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今天我想请你帮忙分析这些数据。"洛伦兹最终打破沉默,指向电脑屏幕上一组复杂的波形图,"看看能否发现我遗漏的模式。"
接下来的三小时像三分钟一样飞逝。他们讨论谐波分析、傅里叶变换、非线性动力学。卢卡提出一个大胆的算法改进,洛伦兹不仅接受了,还亲自编程实现。当屏幕上终于显示出清晰的规律时,教授罕见地笑了。
"天才的想法,卢卡。"他直呼其名,灰眼睛在实验室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卢卡感到一股暖流从胸口扩散到全身。没有人——包括他苛刻的父亲——曾这样称赞过他。
"周四同一时间?"收拾东西时,洛伦兹问。
卢卡点头,喉咙突然干涩得说不出话。
接下来的几周,周四成为卢卡生活的轴心。他们在实验室研究等离子体不稳定性,在办公室讨论量子电动力学,甚至偶尔在校园旁的小咖啡馆继续辩论到深夜。洛伦兹的知识像无底深渊,而卢卡如饥似渴地汲取每一滴。
"你为什么离开学术界?"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卢卡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他们正在整理实验数据,咖啡杯早已见底。
洛伦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因为骄傲。"他轻声说,"我以为自己能突破物理定律的限制。"
卢卡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但教授只是关闭了电脑。"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宿舍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卢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洛伦兹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学术崇拜。他想起教授低头思考时长睫毛投下的阴影,想起他讲解复杂概念时优雅的手势,想起他偶尔流露的、转瞬即逝的微笑。
这种认知让他既兴奋又恐惧。
第二天电磁学课上,卢卡发现自己无法像以前那样专注听讲。他的目光不断被洛伦兹修长的手指、说话时滚动的喉结、转身时发梢的弧度所吸引。当教授提出一个问题并看向他时,卢卡罕见地沉默了,脸颊发烫。
那天晚上,卢卡辗转难眠。凌晨三点,他爬起来给洛伦兹发了封邮件,借口身体不适取消了本周的会面。
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理清这些混乱的情绪。因为如果玛丽安都能注意到,那么…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卢卡的思绪。是洛伦兹的回复,时间显示教授也没睡:
"理解。保重身体。如需要任何帮助,随时联系。——A"
简单、专业、无可挑剔。卢卡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地尖叫。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