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那一年，他在监狱里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实现了他的愿望。四面高墙，他终于为自己当年自以为聪明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1）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可是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却并不想准时放学生们回家。
　　“同学们，现在你们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大家再努努力。希望今年中考时，大家都可以考取自己理想的高中。”班主任看着他，因为他是全班最有希望上最好高中的人。
　　他无心听班主任讲这些听都听腻烦了的老话，自顾自地把头转向窗外。
　　冬天一到，天总是黑得特别快，似乎在你眨眼的那一瞬间，天就能变一个颜色。在班主任说话的这几分钟里，天就黑透了。
　　总算熬到了放学，同学们三三两两约好一起回家，再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他们走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热情。
　　他一个人低着头，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踢着路边的瓶子，似乎瓶子能指引他找到家的方向。以往五分钟就能走到的路程，今天他花了十五分钟才走到了家门口，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伸手准备开门。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从那扇门中传来。
　　好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伸出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他知道，那扇门里，他的父母正在吵架，时不时摔碎一块碗或一个花瓶，为沉闷的吵架加上一首清脆的背景音乐。
　　他打开门，若无其事地穿过一片杂乱的客厅，把自己关进房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之间矛盾爆发，每天回到家都是一阵争吵声。吵到邻居的时候，他就要去道歉。
　　现在他们正在吵着分财产的问题，以及孩子的归属权。很显然，他们准备离婚。
　　父母各自搬到了新的住所，没有人愿意接受他这个“累赘”，每个月打一笔生活费到他的户头里，对他不闻不问。家里没有人收拾，饭也没有人煮。他就像一棵小草，在大地上自生自灭，在风雨中无助摇晃。
　　他从书包里拿出放学路上买的面包，一边咬着一边写作业。
　　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以作业对他来说并不算难，奋笔疾书半小时也就写完了。
　　他从床底的一堆杂物中拖出一本笔记本。这笔记本还是小学一年级时，母亲为了庆祝他成为小学生而准备的礼物。他一直放在床底没有管它，笔记本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想写一回日记，却不知从何写起。
　　写自己在学校里的事情？写一些练笔的作文？
　　还是……写写自己的父母？
　　他纠结了很久，动起了笔。
　　“爸，妈……”他写了两个字，看了看，又将它们涂掉。想重新写点什么，却还是放弃了。
　　他重新拿起钥匙揣进口袋，打开房间的门。
　　父母已经离开，留下了一片凌乱的客厅。
　　他俩像是约好了一样，每天回到家里为了财产吵一架，吵完了就回到各自的住所吃饭，吃过饭又回来吵，如此往复。
　　他想要换掉门锁，这样父母就没有办法天天在一起吵架。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如果父母打不开门，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在门口毫不顾忌地大吵特吵。
　　华灯初上，当所有人在家里其乐融融地吃晚饭时，他独自走在路上。
　　他突然明白书中所说的“一只鸟拥有一片天空，却在这天空中看不见一只同类”的孤独。
　　几天后，父母来通知他已经离婚的事，他只是无助地笑笑，盘算着自己日后的生活。
　　
　　（2）
　　他的脚步停下了。停在了一家娱乐场所的门前。
　　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
　　是不是像电视剧、小说里讲的那样，孩子学坏了，父母就会在一起商量怎么关心孩子？
　　他不知道这一招对于自己的父母而言究竟有没有用，但他希望试一试。
　　他回到家，拿上银行卡，去银行取了些钱，开始了他计划的第一步。
　　他走进一家理发店，让理发店的小哥给他剪一个最“fashion”的发型，染上了奇奇怪怪的颜色，学着那些混混招摇过市。
　　他开始不思进取，上课睡觉，开始和班上的差生玩在一起。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急得班主任找了好几次家长。
　　然而，当他每一次趴在办公室门外，满心期待地等着父母来学校时，他最初的激动也会被父母的缺席打得魂飞魄散。
　　是学得不够坏，没能引起父母的注意吗？
　　他开始向他的那些“朋友们”学抽烟、喝酒、打架。刚开始，烟总呛得他眼泪汪汪，酒总辣得他晕晕乎乎，每一次打架都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在多次的练习中，他竟可以从容地面对烟酒了。
　　中考前几天，他因为跟别人打架斗殴被班主任叫去训话、写检讨。
　　气急败坏的班主任当着他的面给他的父母打电话，却总是无人接听，到最后，甚至两方都关机。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看看你自己，变成什么样了！我原以为你可以考上最好的高中，现在看来，没可能了！”班主任气得直拍桌子，整个办公室都回响着班主任的声音。
　　他满不在乎地离开了办公室。
　　朋友阿华凑过来，笑嘻嘻地问他：“哥们儿，今晚去不去玩？”
　　“去！”他依旧坚信这种方法可以让父母对他关心一点。
　　那天晚上，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不知道谁在他的酒杯里加入了毒品，他糊里糊涂地就吸了毒。
　　吸毒后，他觉得人生如此美妙，烦恼忧愁都与他无关。人生得意须尽欢，他第一次喝了个酩酊大醉，吐得不省人事地倒在沙发上。
　　慢慢地，随着喝酒吸毒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开始对毒品上瘾，常常感觉骨头里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般难受。
　　有一就有二，他找到阿华，问到了毒品的卖家，买了很多毒品存在家里，还经常邀请朋友到家里一起吸毒。
　　他觉得自己离不开毒品了。
　　在毒品的作用下，他激动地跑出门，骑着新买的摩托车，在街上旁若无人的一路狂飙，尽情放纵着自己的灵魂。
　　
　　（3）
　　几年后，他坐在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上。
　　他成为了本市最大的毒枭，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贩毒网络。
　　他终于等来了他的父母，他们和自己新的伴侣一起，坐在庭审现场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为罪犯。
　　法院判处他无期徒刑，他将在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
　　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个好的决定，他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地方愿意收留他的灵魂。比起死，他更乐意在监狱里痛苦的活着。至少活着，他的父母还能来看看他。
　　狱警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说想让父母陪自己吃一顿饭。
　　他的生日愿望实现了，在饭桌上，他失声痛哭。
　　“妈，我错了。爸，我真的想回到从前，我想回到从前……放弃那个愚蠢的想法。”
　　当初一个自以为聪明的想法，竟成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巨大转折点。
　　家！他当初只是想要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