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殇
昭和廿年，北方四月，杨柳依依，桃花灼灼。长安城内，车水马龙，十里长街，熙熙攘攘，一扫昭和年间前宰相江忠掌握大权时的疲惫景象。
长安街上的一家茶馆中座无虚席，倒不是他家的茶有多好，只是新近请来的说书人书说得很不错，他讲的是刚以三万士兵斩杀夷狄数万铁骑的镇国将军景侯萧永年的故事。
“咱们上回说到：自昭和帝八岁登基以来，江相便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肆意妄为，举国上下怨声载道。昭和帝虽享天子之名，但却并无实权。逐渐长大的昭和帝自是十分不满，联合手握兵权的江相的女婿萧永年萧将军密谋诛杀江忠”说书的先生拍了一下醒木后缓缓说道。
“这回咱们该说。这昭和帝和萧永年经过数年筹谋，终于决定与昭和十年十一月初八行动。这日，天上飘着细细的雪花儿，天寒，无风。萧永年穿一袭青衫，外罩一个黑色鹤氅，带八百玄铁军来到江府门外，气势凌人。
朱门外正与门卫吩咐事情的管家远远地看到江相最宠爱的这个女婿便急忙跑了过来‘三姑爷，南边一个郡守刚送了些新鲜果子来，丞相正吩咐给您和三小姐送给去呢，可巧，您来了。’瞧了一眼身后的玄铁军，‘您这是？’
‘哦，前几日，岳父大人吩咐我带些将士给他瞧瞧，瞧瞧我练的兵能不能入了他的眼。今个儿没什么事儿，便带过来让他瞧瞧。’萧永年笑道。
‘丞相正在赏心亭观雪赏梅，作诗饮酒呢。这时候要是看到您练出来的精兵，一定很开心。到时候赏了好东西可别忘了奴才啊。’
‘但愿如你所愿。’说罢便朝府内大步走去。八百玄铁军紧随其后，阵势逼人。”
“话说这萧永年到赏心亭时，江相正在搂着几个美人赏雪。看到萧永年后，开心的说：‘贤婿，你今天怎么有空啊？’‘女婿自然不比岳父大人闲适。岳父大人前几日说要看看女婿练的兵，今日特地来让岳父看看。’说完后沉声喊道‘动手。’霎时间八百玄铁军散去，不一会儿将相府侍卫全部制服。
‘岳父大人，不知女婿的兵您觉得如何？’
‘萧永年，你这是何意？’
‘聪明如岳父大人，你该知道的。’萧永年直视江忠。
‘萧永年，枉我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对我！’江相怒道。
‘带走。’
江忠在被带走的过程中，大喊‘我儿负我！我儿负我！’”
萧永年闭上眼睛，往昔种种浮现在脑海。
冷月如霜，寒夜如水。
那日，他到宫内复旨后回到府中已是午夜。他放轻脚步，悄悄推开房门，怕惊扰了江婉。 “你回来了。” 他开了半扇门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但稍纵即逝，旋即恢复了常态，随手将门带上，走向江婉，眉头微蹙。“你怎么还没睡？”
“哦，我以为你会有事同我说，便等你回来。你可有事要告知我？”
“没有。”
“哦？萧大人竟是以为同我情意绵绵，海誓山盟的夫君带人抄了与我骨肉相连的母家，不用告知我的吗？”
“你如何会晓得？我明明……”
“我虽天生愚钝，但毕竟师承玄静宗宗主，即便未学得个精髓，但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你几时知道的？”
“你猜猜。”江婉浅笑。
“你为何不告知你父亲？”他轻声问。
“ 江家祖训：家国不能两全者，舍家而保国。我父亲执掌大权以来天下是如何的民不聊生，我知道；哀鸿遍野，卖子食人的景象，我见过；江氏一族是如何的嚣张跋扈，任性妄为，我听过。萧大人，您心怀天下，心怀苍生，您的夫人也绝不是冷血无情，自私自利之人。江家与天下，我选天下。”
瞧着萧永年紧蹙的眉，江婉柔声说道：“萧永年，你只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我不是不能制止你，而是不愿制止你；第二，我之前没有制止你，之后更不会阻拦你。所以，你可以安心了吧。……只是，萧永年，你可曾爱过我？你当初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阿婉……”
阿婉，你若不想知道，为何要问？
可你若想知道，又为何在我欲答之际起身离去？
独留我一人空念着一个爱字……
白发的说书先生喝了口茶，继续讲道：“十一月初九，昭和帝颁布诏书：逆臣江忠，上遮天子耳目，下掠百姓脂膏，虽掌相权，但混沌朝纲，祸乱乡野，辱没江家世代忠名，辜负朕心。念其女江婉知国家大义，其婿萧永年重功在身，也念江氏先祖，辅国有功，朕心不忍，特赦株连之最，将其直系收押问斩。幼子江觉，年少无知，生性纯良，免其刑罚，有其姊江婉抚育成人，悉心教导，莫负皇恩。”
“十一月二十五日夜，新承袭了侯位的萧永年出现在天牢。昏暗的囚房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听到脚步声后抬头看向来人。‘岳父大人，许久未见，安好否？’”
——侯爷，江婉有一事相求。
“江忠冷笑道：‘萧永年，现在还叫我岳父大人，不会觉得虚情假意吗？’
‘岳父大人，阿婉一天是我的妻子，您便一天是我的岳父，何为虚情假意呢？’”
——侯爷不应，江婉绝不起来。
“‘江婉？！我没有这种吃里扒外的女儿。’江忠怒道。
‘您这话何意？’萧永年抬头直视他的岳父大人，这个曾经一手遮天的丞相大人。”
——求侯爷代江婉去看看我父亲，我知侯爷不愿见他，本不该为难侯爷，只是，只是，我梦到父亲被狱卒惨打，父亲一生荣华，临死却……
“‘萧永年，我曾经不论何事对你都毫无隐瞒，你真的以为我单是信你吗？我不过是相信江婉罢了。你娶她是为了扳倒我，那你可知我将她许配给你是为了掌控你呢？你可知她曾将你的多少事情汇报给我。’江忠不无嘲讽地说。
‘知道。但我相信阿婉从未对不起我’萧永年淡淡答道”
——我就不去了，父亲大约不想见我。
“‘是，她没负你，她背叛了我。倘若不是她，我又何尝会有今天的下场？’江忠说道。
‘岳父大人，你到现在还在怪别人？你今天的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倘若不是江婉，你以为你江家还能留条血脉？’萧永年深吸了一口气，把江婉给的小瓷瓶给了他‘罢了罢了，阿婉不忍你一生荣华，临死却如此凄凉，让我把这个给你。还叫我问你一句，你可曾记得江家祖训？”
——将这个交于我父亲。再代我问一句：他可曾记得江家祖训是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醒木一拍，声音戛然而止，白发的老先生不顾听客的不满，自顾去了。
茶楼雅间内坐着两个华衣公子，一个年纪稍小些的，问年纪偏大些的病弱公子“父亲，后来如何了？”
“你可知江家家训是什么？”
小公子摇摇头。
“家国不能两全者，舍家而保国。”
“不，咳咳，是家国不能两全者，舍家而保国。舍家而保国，以身祭家。”
“啊？那后来了？母亲去了？”
“后来，我回去后，咳咳，发现水阁之上火光漫天。咳咳，你母亲的贴身丫鬟给了我一封你母亲的绝笔信。”
“父亲，你可记得信上的内容？”
“妾萧江氏，存活于世二十余载，平生碌碌却一事无成，但所幸，平生所为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妾临别之际，惟放不下幼弟与幼子，愿侯爷好生照看。妾福薄命轻，无缘常伴侯爷身侧，惟愿侯爷平安喜乐，再得良人，白头到老。”
“但你终是没有完成我母亲的心愿。”
“或许那本就不是你母亲的心愿吧！”
后记
后世有史书记载：萧逸，字永年，长公主朝阳之子，聪敏灵慧，长于军事。昭和六年，年十七，随父出征，以五千铁骑斩杀夷狄数万人，受封敬武将军。昭和十年，平江氏叛乱有功，受封景侯。同年，其妻薨，逸痛极，大病。昭和十一年，上三次赐婚，皆拒之，终身未再论婚配。昭和十八年，以病体领三万将士斩获蛮夷数万首级，受封镇国将军。昭和廿年五月，病逝长安，年仅二十八岁，与其发妻萧江氏合葬，谥号忠义。逸一生征战沙场，从无败绩，只可叹天妒英才，将星陨落。
ALEXEA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