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那头，依然如旧

　她，是一个朴素而快乐的女孩。
　她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喜欢堆沙堡，喜欢去游乐园，也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她喜欢雨后清风的气息，喜欢巧克力冰激凌甜美的味道。她总是在公园里流连忘返，也总是在荷花潭前驻足痴望。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平凡的女孩，却从出生那一刻便异于常人。
　是的，她的左眼，是蓝色的，与她纯黑的右眼极不相称。
　而且，她那只清澈如水的蓝色瞳孔，还能看见，
　凡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她从小与外婆相依为命，父母都去了外地打工。
　她最喜欢的，就是在晴朗的午后，到小院里，看看花，追追蝴蝶，迎着盛夏的骄阳，尽情地奔跑。
　每当她跑累了，觉得渴了，就会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院子角落里的一棵大树下找她的外婆。
　而她的外婆，总是早早地为她准备好了满满一杯鲜橙汁，坐在那大榕树下面的摇椅上，轻轻扇着那把破旧的蒲扇，微笑着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外孙女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举起玻璃杯将杯中的橙汁一饮而尽，然后将她轻轻地搂进怀里，一边为她扇风，一边为她讲着故事。
　她每次都幸福地依偎在外婆的臂弯里，不停地问着千奇百怪的问题。
　她的外婆，每次都会笑着为她慢慢地解释她提出的问题，即使她总是一转头便忘了问题的答案，反复地问同一个问题，她的外婆，也从来不会介意，似乎把这，也当成了一种难得的幸福。
　她从未察觉到外婆变得越来越衰老，一根又一根的皱纹，爬上了外婆的脸颊。
　而她的外婆，似乎也忘了时间的变迁，岁月的流逝。
　两人就这样度过了多少个年头，多少个美好的春秋。

　那一天，又是盛夏里一个美好的晴天。
　那天午后，她一如既往地缠着妈妈要去找外婆玩。
　而她的妈妈却红着眼圈告诉她，外婆走了。
　那时，她并不知道“走了”这两个沉重的字眼是什么意思，只是歪着脑袋疑惑地盯着妈妈，不解地问：“外婆去哪里了？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了吗？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是啊。”她的妈妈似乎并不想打击她美好而脆弱的童心，只好刀绞般的痛苦，含泪微笑着回答道，“外婆啊，是回乡下去了。她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朋友了，她太想念他们了，于是就回去探望他们去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是吗？”她那双清纯美丽而又充斥着迷惑的双眸扑闪着，“那我就去外婆家等外婆，帮她照看一下小院子吧。外婆说，花儿们不浇水就会死的。我想，等她回来了，能看见她走之前亲手种下的花，看见她家漂亮的小院子，那样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妈妈一把抱住了她，像是害怕再失去什么。
　第二天，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又来到了外婆家。
　她的爸爸妈妈一直在整理外婆的遗物，而她则在一旁嘟囔着：“不要乱动外婆的东西，她会不高兴的。”
　而她的爸爸妈妈一直在忙着收拾东西，根本无心理睬她。
　第一次被父母冷落的她，觉得心里委屈极了，于是一个人来到了外婆家的院子里。
　盛夏的阳光依然毒辣，她嘟着嘴巴，在院子里苦苦寻找着，寻找着蝴蝶和蜜蜂的踪迹。
　而蝴蝶和蜜蜂似乎也不愿理她，早早地钻进了窝里。
　找不到玩伴的她，觉得无聊极了，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
　不一会儿，她觉得渴了，觉得累了，于是下意识地走到了角落里的那棵大榕树下找果汁喝。
　然而这次，在摇椅旁边的那个小木桌上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玻璃杯，上面还蒙上了一层灰尘。
　她凝视着身旁那个轻轻摇动着的摇椅，凝视着安然躺在摇椅上的那把大蒲扇，猛然回想起来，外婆已经走了，回乡下了。
　没有外婆，没有故事，也没有橙汁。她无奈地依偎在摇椅上，就像之前依偎在外婆怀抱里那样，黯然地望着树荫外被太阳炙烤的小院子，感到口渴难耐。
　一种不知名的悲伤涌上了她的心头，无形中，她小小的心灵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悲伤的滋味，酸酸的，涩涩的，又像黄连一样苦。她默默忍受着内心痛苦和凄凉的侵袭，终于，她脆弱的心灵支离破碎。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那样凄凉，那样无助。
　原来孤单的感觉，就像是溺水，在冰冷与黑暗中不停挣扎，挣扎，无依无靠，绝望而害怕，最后只能在无限的恐惧中被内心的黑暗和寒冷吞没，沉入无底的深渊……
　她哭着哭着，在外婆曾经看着她快乐成长的摇椅上，睡着了。

　她的父母商议着，她能看见奇怪的东西，如果让她一起参加葬礼，可能会对她产生影响。
　于是，她的父母以出远门为借口，为她找了个保姆照顾她几天，之后悄悄地带着外婆的遗体往外婆的故乡赶去。
　她在父母走的那一天，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默默地注视着父母带着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盒子，还有外婆的黑白照走了。
　照片上的外婆，脸上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外婆的眼睛，似乎还在默默地看着她呢……
　那天中午，她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外婆的小院。
　她梦见，外婆从外面回来了，但奇怪的是，外婆没有带行李，而且身上还穿着一件怪模怪样的衣服。
　思念外婆已久的她顾不上那么多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外婆身边，扑进了外婆怀里，拉着外婆去院子里玩。
　于是，她又像之前那样，在院子里追着蜜蜂和蝴蝶，观察着奇怪的小花小草，还给篱笆边的那个蚂蚁窝里的蚂蚁送去了几块饼干屑。
　而她的外婆，也像往常那样，斟满了一大杯新鲜的果汁放在树下的小木桌上，自己则坐在摇椅上，一边用蒲扇扇着风，一边微笑着看着她在阳光下跑来跑去。
　她捉来了一只漂亮的蝴蝶，带到了外婆面前，骄傲地把蝴蝶给外婆看。
　外婆高兴极了，夸她长大了，能捉小蝴蝶了。外婆从一旁的小木桌上端来果汁，递给她，说是给她准备的“成长的礼物”。
　她如以往一样，举起杯子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包围了她的心田，淡淡的，甜甜的，那是爱的味道，那是幸福的味道。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很快，小院里就洒满了黄昏的暮色。
　她的外婆，微笑着把她叫来身边，对她说：
　“欣，外婆就要走了。”
　她嘟起了嘴，不满地抱怨道：“啊？又要走啊，我还没玩够呢。是又要回乡下了吗？”
　“是啊。欣，你长大了，不需要外婆的照顾了。在外婆走之前，你能答应外婆一件事吗？”
　“什么事？”
　外婆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地说道：“外婆身上的这件衣服，是你妈妈买的，外婆很喜欢。但是，这衣服上第二颗扣子扣错了，你能帮我告诉你妈妈吗？”
　“扣子……扣错了？”她疑惑地看着外婆。
　“答应外婆，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让她帮外婆把扣子重新扣好，行吗？”
　“好。”她想了想，坚定地说道，“我一定做到。”
　外婆欣慰地笑了笑，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外婆，这么快就走啊？天黑了，不如留下来明天再走吧！”她焦急地迈开步子跟上去。
　她的外婆只是回头看了看她，并没有说话，依然往前走去。
　“外婆！外婆！”她扑了上去，想拉住外婆的衣角。
　她惊讶地发现，她的手，竟然穿过了外婆的身体。
　她惊恐地注视着外婆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变得轻薄，最后随风消散在了空中……

　她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看了看四周。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保姆还替她盖上了一层棉被。
　外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她坚定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拿起保姆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嘟——嘟——”
　电话接通了。
　“喂？妈妈，我有事找你。”
　“欣，是你吗？有什么事？”
　“妈妈，”她缓缓说道，“我刚刚见到外婆了，她说，你买给她的衣服很漂亮，她很喜欢。但是她衣服上的第二颗扣子扣错了，她说希望你帮她把扣子重新扣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了嘈杂的谈话声，显然是妈妈正在和爸爸商量着什么。
　她焦急地看着时钟，等待着。
　几分钟后，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欣，你可不要乱说话啊。这玩笑可开不得。”
　“妈妈，你相信我，我没有乱说话。”她坚定地说道，“就是外婆亲口跟我说的，怎么可能会有错呢？”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接着，是爸爸的声音：
　“欣，你刚刚说，哪颗扣子扣错了？”
　“是上衣的第二颗扣子。”
　“好，我知道了。”
　紧接着，电话便挂断了。
　她的父母挂断了女儿的电话后，急忙将刚入棺的外婆的尸体又抬了出来，仔细检查了一边。
　他们诧异地发现，外婆上衣上的第二颗扣子果然扣错了。
　没有参加过外婆葬礼的她，竟然能清楚地知道葬礼上出现的差错！
　这让大家都感到无比震惊。

　虽然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她的生活和成长，似乎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她依然和从前一样，喜欢洋娃娃，喜欢缠着妈妈给她买米老鼠玩具。她也和从前一样，喜欢赖在游乐园里不走，喜欢在荷花潭前看小鱼。她依旧喜欢巧克力冰激凌，依旧喜欢雨后散步……
　是啊，
　无论在哪里，
　亲人，
　终究还是亲人啊。

　也许，这就是爱吧。
　这份爱，
　在世界那头，
　依然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