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

　　“我那个朋友乐于摹状清快的世界，在曾经一角怯怯的背阴的桂树下我对他启问如今这番安闲的来历。兵燹敉平，国事方兴。他依旧以落拓的半草体托人传信。并就诗一截。‘意难空，壮志未酬，举杯心浊似酒。道不尽、天地人雄，凡夫几经泪流。登高望远，不堪黄粱梦。大巧不工，莫若化金龙，前途漫漫，匹夫任重。’我诚恳的谢过这番突如其来的却又不约而同的默契。硬语盘空，他想说的无非就是一九开首四五收幕的八年。
　　“有时候，继继绳绳的历史把不住辔头收不了缰绳。从不屑与人商榷。我得意忘形而手舞足蹈的去了浙江革命烈士纪念馆，这是不久前的事了。当然啰，也免不了在闷得鸟都不乐意唤树都不乐意摇的赤裸裸的太阳下的——台阶上傻愣发騃。我其实本就爱付这不良的嗜好啦……况乃除了比我高了高了高的汉白玉碑，实在令眼睛料峭。
　　“所不幸的是，上午。同行的同学原较我更不耐烦些。或箕踞着‘与其命脉本无相连的革命烈士纪念碑’，感谢上帝因此人们不必为自己一时不正直不为自己察觉的想法所负责。就好比如果得使我彻头彻尾了解此行意义，我必是疚之又深。
　　“他们前方来纪念的人终算是离毒火而去，同学们向前挪了很多台阶，何必呢？烈士已与尘土一道。而今自可面世界而高枕。坐拥前者本应留下的幸福。何必奉着骄阳，在非小的场合献上亲手折叠的白花，他们且是死人。我很高兴那些喃喃，往事就如烟一样飘散，精心的善于养花的人爱一份清新的空气，不乐于养花的人回头何必要记住？
　　“这时候，身后又多出几对人。同学们在庄重的谛听这一份从没来得及揭开过的犹如新人一样的面纱，恍若大悟。他们乘车又去。身后是无数对的人，定是一心，来缅怀这很脆弱的不经人折腾的花。
　　“我们到了抗战博物馆。迎面即是一大块壁画似的艺术画。痛心疾首的是掩卷《铭记历史，圆梦中华》后与之相衬的战争的荼毒。又似乎与前之烈士遥遥招应。我便似乎解了一些。而那些只有想象中的面庞怎敌眼下之明星。自然多为不识。奈何缘悭一面！今尽是衣冠后物！我自我呜呼。四面都是异彩，有别于今之迹象。甚有烈士们当时苟存的山洞。我看到的是微笑的人们与之合影，便踅回，不复入。我是惊扰了他们的。
　　“午。那儿无卷帙浩繁的史料，有的是抗战的地图，残害的血证和烈士的遗怀。我并无知地理一块，但觉中华奄有万方，残躯败体，大有疾患，恁地惹来四处的垂涎。大概是馋的慌，而自身那可恶的肚皮是饿着的。所以才有不愿飘零愿劫伐的一种国家。如果人民无辜，历史无罪，这等触目惊心的手枪，日记，究竟是揪了谁的心，该去昭谁的过错？原来到底是最后要人们自己来背起上一代的黑锅，因为妥协，所有的妥协都是丑陋不堪的？我的目光掠过他们的日记，我看到抗击敌人时他们铁一样的意志。因为是铁就值得腐朽？毕竟中国科技可能没有当时的外邦好，外邦有不锈钢，中国还是用的是遇到空气和水就会产生化学作用的铁，这样，人们遗忘的更快一些。
　　“游完，若有所失。因为这里头根本没有他们所需要的快乐。幸福从来都是相互的，谁能感觉到这一点？猛然间忆起鲁豫才的一首诗。‘大野多钩棘，长天列战云……’大抵类与昔时景吧。但唯恐的是风波一浩荡，花树就已萧森。如果我的腿麻了，我会站起来走一走。如果人们的脑子麻木了，再不回想就要完蛋了。我心头从来有芥蒂，因为他们怨声载道与这次无情的日和可可乐致的行。我抚着他的信，这不是游乐园。这是一九三七年，祂的后一年又后一年或是后个几十年。人们总是这么过来的，好人儿，难道心甘情愿把祂忘记！那是过分的自作聪明。
　　“我的水被代酒至涸，祂的身世在异国人眼中被移尸图害。我学着襆被，后方的秽土不仅是异国的践迹，也是没来的及记住的那一场一九三七。一切都新到头了，时下的口号也几乎可传‘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放猿回来。不求悬壶济世，只求平实的安稳。他们也便要一同来。瞧瞧耿介的新土上的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