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本以为这场饥荒不会太久。 但是自我出了少林寺，举国上下，百姓锅里没有一粒米。 可是从上个月起，京都以北大旱。 没人知道为什么。我在江南听到这些时，消息已经过时。 我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我只知道朝廷应当一切安好。 就好像一个苹果，外面再腐烂，核却完好无损。 我忽然想知道少林会不会放粮。 但是想想看，依照师傅的性格，应当不会。 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就不要再自不量力去救别人了。 我走进一家酒楼，点了几个小菜。 但是二楼出事了。 一个少年无声无息地杀了人。四十几个好手。我惊叹。 我无法得知他是哪门派的人，但是功力很深，柱子上都有剑气所划的痕迹。要么是有把好刀，要么就是功力深厚，深厚到与师傅匹敌。 之所以说师傅功力深厚，是因为这几十年来，少林和武当一直相安无事。 就好像两只不和的蚂蚱，你把它们放在一块，要打了吗？ 并不，相安无事。
期间一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例如武当多少次的入侵过少林，又多少次的被师傅化解。 月黑风高杀人夜，成功与否我不知道。一夜过去之后，又是崭新的黎明。 没人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日子一如既往的过。 我估摸着到京都的距离，心中大喜。 送完这个盒子，我就可以安心地回去少林寺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但是管它呢，又不是我的东西。
一路前行。 直到我看到了菜人。不要问我菜人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这个词残忍到我不愿意解释。 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他是那样的瘦，瘦到没有人愿意购买。 我不知道他躺在砧板上如何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的脚步再也无法挪动。 我说：多少钱。 卖主说：不要钱，要粮食。 我说：两张大饼。够不够。 卖主说：一张就够了。 我说：请不要张扬。 卖主说：好。
因为在这个城里面，太多菜人。我没有办法一个个全救，他是我遇见第一个人，也是离这城门最近的一个。我要出城，救他只是顺便。 或者他会理解为，我要救他，顺便出城。 我确定他对我没有威胁之后，将他扶上了马。 他已经几近昏迷，断粮断水，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一路颠簸，到了郊外。他醒了过来。 他问：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 我说：你很特别。一般人只会说我在哪，或者你是谁。 他说：我知道你是谁。 我大吃一惊，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我问：我是谁？ 他说：少林寺的和尚。
我上下打量他，目测只有十三四岁。虽说朝廷的事不会太波及江湖，但是武林人士也要吃饭，各个门派勒紧了裤带，要和这场饥荒抗战到底，比比谁的库存更多。而普通人，为了粮食和性命，除了争夺，别无他选。
救下他之后，我总不能扔他到这里不管。这和送他死有什么区别？ 这实在太不仁。
我说：你可愿跟从我去一趟京都。 他问：京都？ 我说：是。这一路艰险，如果你选择跟从我，后果自己承担。
无论在哪里被干掉，都是你自己的责任。怪不了别人。 他说：我选择跟从。 他又说：那你可不可以教我武功，我可以拜你为师。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不记得了。 我说：就叫你淮吧。 我说：你要知道，一旦有了武功，你就不得不进入江湖纷争。 淮说：可我想要变得更强，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我说：真是好汉。既然是好汉，那就把眼泪这个东西从人生中抹去。 淮问：为什么？如果失去了至亲至爱，也不可以哭吗。
我说：在江湖，没有人会同情这种眼泪。
只有无爱无恨，才能心无杂念，才能保全自己。 淮说：我懂了。 我说：你现在暂时用暗器，等去完这一趟回来，我带你去学少林正宗的功夫。但是你一定要到生死关头才可以用。不要问我为什么。 淮很听话地保持了沉默。
日夜兼程。
益州。 我与一个少林弟子擦肩而过。看样子是从长安赶回少林寺。 我很确定他是少林的弟子，而且是我的师弟。
可是我竟记不起他是谁，面容实在过于模糊。 他的旁边跟着一个姑娘，我很疑惑。 但是我很快知道了他的身份，心中了然。 是那个杀了四十多个好手的少年。他身上的剑，我能感觉出来。 淮看到前面的乞丐，掏出怀中的碎钱，想要上前救济。
我拉住了他。
淮说：为什么。 我说：他是惯用刀的高手，你看他手上的茧。他只是在等人。 淮说：那我上去会被杀吗？ 我说：不会。但是不要去。 淮把碎钱放在了另一个真正乞丐的碗里。 淮说：他等的人会是你吗？ 我说：不是我。因为他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兴趣。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又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个乞丐笑着问：和尚，有酒吗？ 我说：有。 淮惊讶地看着我。
我按下木棍的暗器开关，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被他躲过那一针了。 他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个乞丐又笑着问：有酒吗？ 最终是我看着他在墙根边喝酒。 乞丐说：你知道吗，你手中的那个东西，是我造出来的。 我说：哦。 乞丐说：刚才你也应该遇见他了。 我说：是。 乞丐说：他那把剑是我打的。 我说：真厉害。 淮先回客栈了，我没有留他。毕竟小孩子比较容易累。 乞丐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你吗。 我说：不会比刚才那个师弟少。
乞丐笑得坦荡，笑得没有一点防备，笑得我都有点羡慕他。 我漠然的看着他。他瞬间收了笑声，收放自如，让我有点吃惊。 乞丐说：少林的弟子果然防备够好。 我说：我能听到你抽刀的声音。 乞丐说：噢？那然后呢？ 我说：尽管来。
乞丐拿出了一把木刀。
如我所料，他手脚利落，接二连三的攻击让我有点吃力。
刀用久了，就会变得越来越锋利。这和红缨枪是一个道理。
到了一定的境界，没有矛也可以置人于死地。
从小师傅没有教我多少拳法，也没有套路，我只是经常随从师傅去观看比武，顺带学习每门没每派的一招半式。我总是会缠着师傅问，那一招最好。然后记下来。于是凭借着这些，几轮下来，我竟还能站着说话。
可事实上，我已经有些撑不住。
我说：前辈，留一口气让我回去见孩子。 乞丐说：你还有孩子？ 我说：是。 乞丐收了刀，示意我把木棍给他。 我给了他，因为已经没有暗器，要来也无用。 但是我没有料想到会再遇到那个在驿站遇到的人。 那个说走过我的路的人。 不知何时，他站在了乞丐的身后，趁乞丐一不留神夺过了那根木棍。 不一会儿，三足鼎立。我实在无法把他看做是少林人。
他说：少林弟子怎可把木棍随便给人？ 我说：因为我不会棍法。 他大惊。继而乞丐看着我们，冷笑了一声。 乞丐说：窝里斗哦。真有意思。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乞丐说：啧，我就想逗少林弟子玩玩。 瞧瞧那个老家伙把少林带成什么样子。
我说：如今的江湖太乱了。 乞丐忽然抬眼看着我，直视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看到另外一个人。 继而放声大笑。 他说：江湖？江湖就是我坐着的这块地方，喝着的这壶酒！
忽然有一个小乞丐跑来，远远地就在喊“帮主——” 跑近了之后才看到我们，于是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小乞丐带着些胆怯，小心翼翼地挪步到了老乞丐的身侧，小声的附在他耳边说：帮主，开饭啦。 虽然很小声，但是我还是听见了。 老乞丐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站起身来，我心中困惑，丐帮帮主？ 老乞丐拍拍屁股的尘，向我挥了挥手。
他说：小兄弟，有缘再见咯。
再见个屁。
继而只剩下我和那个人对立着。我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散了吧。 我说：英雄，天色已晚，各回各家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说：我不相信你是少林人。 我说：为什么。总不能凭功夫就判断吧。 他沉默着。 我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一切东西自有定数。 他说：我的法号是释甲。 我说：师兄好。 他说：就此别过。 我没有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话说刚才说淮是我的孩子，是否会不妥。 我笑了一下自己，继而想要给淮买点好吃的，例如冰糖葫芦。 等我回到客栈，发现淮不见了。我问了一下小二，原来是去解手了。 我打开地图，估摸着到京都的距离。
应该不出一个月，就可以到达京都了。 我躺在床上，想要好好地歇息。这一路虽说累，但也算平安。
但是，我突然听见了匕首划过空气的声音。 我能听到一些很细微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这的确起了大用处，能够给我足够的时间防御。 我警惕起来，正襟危坐。 继而我听见淮推开门的声音，那把匕首就在他身上。 我抽出一把剑，直对他的咽喉。有剑，不一定要告诉全天下的人。 我说：为什么要背叛我。 淮说：我没有。 我说：你带着匕首。 淮说：我只是用来防身。 我说：防身还要带着迷魂香？ 淮沉默着。我忽然意识到，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从我踏进那座城的那一瞬间，从卖家看到我的那一瞬间。 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一切，由不得我。 ——————小荷的就这样吧。 得不到我要的东西。 |
幽蝶雨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