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我身边很多人都爱笑。
或许是因为听到一个有些趣味性的笑话，亦或许是生性如此。
又或许是，只为笑给别人看。

记得妈妈曾经带我去过一场酒宴。
并没有多隆重，只是在一个摆在路边的大排档里，一张不算大的圆木桌旁边坐了将近十个人。
这是妈妈的一个朋友在做生意亏本后的散伙宴。妈妈作为朋友，也被请了去。但是在还没开席的时候妈妈就接到一个电话，接完电话后便提起包拿着手机急匆匆地跟她的朋友说明情况，把我留在这里便走了。
临走前妈妈对在场的人们说，“不要让她喝酒。她还小，不能喝。”
人们都招呼着说知道，妈妈这才放心的走了。

大人们特地让我先点菜，但我只点了一瓶橙汁。而他们在多次问我要不要多点无果后，便都一起点了一大堆听起来就知道吃不完的菜，以及十瓶啤酒。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我一贯不喜欢在一堆陌生人中讲话的。他们似乎也理解我，没有刻意拉我说话。
随着热菜一道一道上桌，最后冰镇的啤酒也放在桌子的四周。每人分到一个一次性杯，而我便用它来接橙汁。
我看到他们的杯子里是那种看起来还算清澈、但却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所谓的啤酒。他们本是都推辞着不喝，但后来也记不清是谁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被别人连连夸是豪迈。
气氛就这样被带动起来。
“喝！老张，愿赌服输！”
“喝，老张就你一直推。”
被唤作老张的一个中年男人在大家的连番催促下，终于喝下了杯中的酒。紧接着，他也催促另一个人：
“小刘，你怎么不喝？赶紧的，就差你了。”
“是啊小刘，别推来推去啦。”
于是被唤作小刘的一个女青年也不得已喝了下去。于是她也催促着下一个人，就这样，整个酒席除我以外的人都干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后又都点了几瓶。
我小时候曾经好奇地尝过一点啤酒的味道——极苦，又好像包含着二氧化碳，喝下去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很疑惑，为什么他们能这么热衷于喝酒？
于是我难得主动地走到那个失利的老板身边，看着他稍微有些醉意的脸。他显然也注意到我，因肚里的几杯啤酒而通红的脸带着笑意。他问我，“怎么了？”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众人，直接地问出我心里的疑惑，“啤酒很好喝吗？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喝——啤酒不是又苦又冲鼻吗？”
他笑得更开了，坐在椅子上的他还是比我高，就这样低头看着我小了一会儿。许久，他拍拍我的肩，“你看，大家是不是很开心？”
看着酒桌上有些混乱但又兴致满满的人们，我点点头，“是。”
“其实啊，大家不是喜欢啤酒。”他通红的脸上还是显现出清醒的意识，“大家只是喜欢这种气氛。这种快乐，不受约束的气氛。你明白吗？”
我久久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灌下被称之为酒的液体，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看到他的杯子又被盛满了啤酒，杯子的顶部冒着白色的泡泡。
他又融入众人，大笑着饮下杯中的啤酒。

他想笑吗？我不知道。他明明刚刚创业失败，他为什么会笑？
这对我来说有些复杂。至少是对那时候的我来说。

后来，我渐渐升入初中。时间就是这么快，快到我都把握不住。
身边还是有一些老朋友的。其中最老的，应该就是那个从一年级陪我到现在的女孩儿。
她的眉目很清秀，思想本是很单纯，但被我带坏了些。我们渐渐会自己坐公交，一起去一个比较大型的超市溜达。
但很多时候我们出行的目的不是那个超市，而是那个超市门口的一家奶茶店。
那家店格局不大，店员也只有两个。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奶茶店，普通到可以让人忽略它的存在。然而我们俩却唯独钟情于这一家奶茶店——是因为它陪伴我们的时间比较长？亦或是其他原因？
我们都不知道。
她说，“这家店的奶茶比较纯。”
这或许就是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只是为了买一杯奶茶的原因。
我们俩的家并不近，若是以这家奶茶店为中心，我们基本上可以算是走着相反的路回家。然而距离并不会产生什么作用，我们俩对彼此的感情一直都很平稳，甚至是有增无减。
然而“距离并不会产生什么”这个观念果然还是会被打破。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认为我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为了让我理解这个错误，命运让她搬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远得我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现在还记得她最后一次约我去那家奶茶店时，她点了一大杯奶茶。
“我要转学了。”她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那大杯奶茶，坐在椅子上平静地说。
我本应该跳起来并且让声音远扬千里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
然而我并没有那样做。我只是稍微将音调提高了一些，“什么时候的事？转去哪里？”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杯中的奶茶，将口中的奶茶珍珠咽下肚后才慢慢说出一个学校的名字。
我知道那个学校，它远隔于此地千里。
两个人都沉默了。气氛僵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你也去好不好？”
“……这由不得我。”我愣了一下，随后用吸管底部扎破奶茶杯上面的那层塑料，“这是由我爸妈说了算的。”
“其实现在去比以后去更好的！”她紧张地看着我，“你想想，那里校服是最贵的，你现在去的话校服可以穿两年，但是你初三去的话就只能穿一年！多亏啊？”
我对她的这套歪理无言以对。
最后，我们都没有再谈这个话题。
快要将奶茶喝完的时候，她突然笑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说，“不管多久，我等你就是了。”
我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她笑得比较灿烂，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灿烂。
她将杯中最后一些奶茶一口饮尽。

她为什么要笑？
我知道。
那个失利的老板为什么要笑？
我猜了。

他们没有听到笑话，天性也并不爱笑。
所以他们只是笑给别人看而已。
他们甚至疲于去笑。

但是他们都笑了。
不论是喝着啤酒还是奶茶，他们笑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