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由心生

　　《乐记》中开篇写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由此可知，音的产生，出自于人感情丰富的内心，当人受到外界事物的影响时，思想感情发生变化，就会用“声”表现出来。同声相应，异声相杂。声按规律表现，则为歌曲。歌曲按顺序演奏，配上持盾和斧的武舞，手执旄牛尾头戴雉羽的文舞，则称之为乐。因而得此题——《乐由心生》
　　据《帝王世纪》记载“帝尧之世，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九十老人，击壤而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那时已非刀耕火种的新石器时代，而是华夏农耕文明之始。这来自远古的吟咏不禁让我联想到这样一幅画面：迎着朝阳和晨露，农民外出劳作，当暮霭落尽之时，便背着锄犁归家。黑夜升满，一轮新月隐现，浅浅月光映入烛窗，灯下妻子，一针一线，编织成画。屋中小儿拥衾熟睡，院中林叶风动，光影交织。凿井而得甘冽清水，耕田而获饱食之粮。衣食无忧，自给自足，先民吟出这《击壤歌》，正是“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于田间吟唱的声音必定轻快明朗，漫过山野，舒远弥长，正应了这句“其乐心感者，其声噍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
　　刚刚提及男耕女织，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不无让人向往。那个时代，婚姻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爱情像野草一样生长，年龄相仿，情投意合似乎就能天长地久。对爱情的向往就好像《关雎》的前两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梦中淑女应该就是《桃夭》中如桃花般娇艳的少女吧，“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满园春色，桃花绽放，明媚如朝霞的少女静立花丛中，回眸嫣然一笑，花儿也似这般娇羞红颜。“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这时多想高歌一曲，歌声飘荡在那江南的水乡，柔顺温和，细腻感人。
　　公元529年，鄂君子皙乘青翰之舟下鄂渚，舟中越女难掩对他的爱慕之心，歌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越女拥楫而歌，歌声清婉。因子皙是楚人，不解其意，后经榜枻越人转译，子皙欣然领会，感动不已，遂披绣花绸缎于越女身。此歌后世称为《越女歌》，亦作《越人歌》。这歌声萦绕的鄂渚，据说正是我的故乡所在地。那里有一湖，碧玉天成，唤作梁子湖。日入西山，残阳斜照水，湖上仍有渔父互对船调，曲调高昂，漫过水际，直抵远处隐隐青山。《越女歌》中首句四字“今夕何夕”，真乃妙语，后有著名词人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中的“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而词的上阕最后一句“悠然心会，妙处难于君说”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后人讲《楚人歌》发楚辞之先声，是为箴言。《九歌*湘夫人》中那一句“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种深藏于心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为爱殉情的湘夫人将无尽的思念和忧怨寄托在这芷江香兰，和这浩淼的洞庭湖水永驻人间。
　　歌颂爱情的音乐文学不仅限于江南水乡，远辞故乡千里来到青海求学，我也有幸听到了青海民歌——青海花儿。男青年唱的叫“少年”，女青年唱的叫“花儿”，花儿与少年在山间对唱，岂不美哉！花儿的歌词纯朴真挚，而且用当地的方言韵脚，手法上也用比兴借喻。例如这首《尕妹是才开的牡丹》，“脸如（嘛）银盆的手（呀)如雪，黑头发赛丝（呀）线哩，嘴是（嘛）樱桃者一点（了）血，尕妹是才开的牡丹。”来自西北的爱情是炽热的，西北高原上的女子性格泼辣，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的追求心上人。例如这首“日头们出来者照（耶）山川，照的是阴山（嘛）阳山？尕妹妹锄田者坐（呀）地边，照的是过路的少年。”地边的少女瞧着过路的少年，要是心有灵犀说不定就是一段良缘。
　　而大家熟知的关于青海的民谣应该就是《在那遥远的地方》了，西部歌王王洛宾来到青海草原认识了藏族姑娘卓玛，两人同乘一马，驰骋在美丽的青海湖边。三天的相处，让他久久难忘。回西宁的路上，王洛宾思绪万千，结合哈萨克族的曲调写下了这首历久不衰的《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进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她动人的眼睛/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她去放羊/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地打在我身上/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地打在我身上”如果你真的置身草原，便能体会到这人间的美景和梦中的少女，都会让你怦然心动。
　　最近常听的爱情是来自87版《红楼梦》的《枉凝眉》，贾宝玉和林黛玉，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缘分与纠葛。“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后人评道：“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古不怨”，是要还那每日甘露浇灌之恩。黛玉每日为宝玉暗自流泪，“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宝玉向黛玉倾述衷肠，却是《晴雯歌》里的“多情公子空牵挂”。这段音乐响起的场景正是宝黛共读《西厢记》的那一段，宝玉深情地望着黛玉，上空的桃花簌簌，落到书页上，黛玉眉头微蹙，已成永恒。
　　“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这时的音乐应是哀怨婵媛，心头仿佛是火烧一般的焦急和急促。“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想起《荆轲刺秦王》中易水送别的那一段：“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宫君，商臣，角民，徵事，羽物。“徵乱则哀，其事勤。”，变徵之声相当于现在的“fa”，是为歌战国之乱世，鸣百姓之不安。临别时士人垂泪，落叶飘零，壮士出征，甚为悲壮。慷慨羽声，怒发上冲冠，不禁为英雄心生敬意。
　　“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对这句感触最深的是看《笑傲江湖》时，令狐冲与众位英雄于五霸岗道别，讲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这位孤胆侠客，披青衣，抚长剑，一声清啸，一生正义。央视版《笑傲江湖》主题曲：“一剑飘飘一生笑傲/浮世滔滔人情渺渺/一剑飘飘一生笑傲/传一曲天荒地老/共一生水远山高/正义不倒/会盟天下英豪/无招胜有招/英雄肝胆两相照/江湖儿女日见少/心还在/人去了/回首一片风雨飘摇”，歌中唱道“传一曲天荒地老”自是琴箫和鸣的《笑傲江湖》之曲了，刘正风和曲洋因音乐而结缘，二人临死前于高山之上合奏《笑傲江湖》，正义不倒，江湖的恩怨情仇都在这曲中，随着脚下潺潺溪水一去不还。
　　“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皆是性情中人，世间的欢愉惆怅，爱恨情仇，便都在这歌声里了。
　　乐由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