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夏> 1

　　楔子
　　沉睡在房间最低层抽屉的那本日记本，几乎成为了所有记忆。
　　就像那本和日记本放在一起的他的画册《初夏》一样，从夏明卓和我们认识那一天，他便学会了写东西学会了记忆。就像我一样。
　　无期的思念，和无限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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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在书房安静地弹钢琴时，耳边却不停地传来她们嬉笑的声音。——夏明卓
　　我的记性是所有人中数一数二的。这是我和夏明卓的共性，在我们四岁的时候我们便有了记忆这种东西。那时候的夏明卓、罗浅和我是邻居，父母也都是朋友，一层楼就住三个家庭，而我们三个孩子就这么巧地住在了同一层。
　　第一次看到夏明卓的时候，是他刚搬来的初夏的一天。他们家是最后一个搬过来的，那天一早，我便被隔壁的大动静吵醒，睡眼惺忪的我跑到已经在家门口帮忙的爸妈身后，悄悄地好奇地看着这一户新邻居。那个时候，夏明卓很安静地站在新家门口，抬着头默默地看着屋子里面。我一边听着父母与夏明卓父母的交谈，一边躲在一旁看着安静冷漠的夏明卓。
　　“夏安！”一声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是罗浅。
　　很快，楼道口浮现出罗浅一蹦一跳的身影。夏明卓在发现我之前，发现了罗浅——那一栋楼里最漂亮的女孩。不得不说，罗浅是我们院子里女孩羡慕的对象，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总是被编成两个漂亮的麻花辫，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总带着笑意与天真，她的鼻梁也不知比我要高多少，最让我羡慕的，是罗浅苗条的身子。因为小的时候，我是个脸圆圆的，身子也圆圆的女孩。
　　罗浅比我和夏明卓大将近一岁，所以在她发现夏明卓这个新邻居的时候，就摆出了她“大人”的模样。“你好，我叫罗浅，你应该比我小吧，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罗浅眨着眼天真地说。
　　“你……你好。”夏明卓看见如此热情的罗浅，结结巴巴地应着。
　　“你叫什么名字啊？”罗浅刨根问底地问道。
　　“夏……夏明卓。”就在那时，我突然发觉到夏明卓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
　　罗浅仍不罢休，这一次她指着我，对夏明卓说：“她叫夏安。”
　　我一时忘了躲开，便对上了夏明卓的目光，好奇的目光。“你……你好……”我的声音就像蚊子一样的轻，说完这两个字之后，我便猛地把门关上了。门的另一边是罗浅开心的声音，和家长们聊天的喧闹。
　　大人们的熟络是迅速的，互相吃了几餐饭，便成了好邻居好朋友。于是我和罗浅也成为了夏明卓家的常客，可是夏明卓却还是很难接近。
　　“喂……夏明卓你爸爸是不是外国人啊？”有一天罗浅坐在我和夏明卓中间看电视，看见电视上的外国人时，她便开口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也令我困扰了很久，因为夏明卓的爸爸虽然可以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可是他的长相仍让我觉得不像中国人。“不是。”夏明卓轻描淡写地说，“我奶奶是意大利人，我爷爷是中国人，爸爸说他是混血。”
　　“所以你也是？！”罗浅兴奋地扯住夏明卓的胳膊，叫道。
　　夏明卓点了点头，就在那一刻我也发觉到了他的不一样，比如说他微卷的头发，他的高鼻梁，和他灰蓝的眼睛。也许是反光，在那一刹那，我看见了他眼睛里的蓝色，像即将进入深夜的那种蓝。我也许是自卑的，我不敢和他说话，也许是他的冷漠他的孤僻让我觉得害怕，相处了很久之后，我仍然不敢和他说话。
　　“你们在这玩吧，我去练琴了。”那时候的他才四岁，却已经坐上了钢琴椅，让手指在琴上跳舞。
　　“我也想去……”
　　“对不起，练琴的时候我习惯一个人。”夏明卓的冷淡浇灭了罗浅的希望，他小小的身影就这样离开我们的视线。
　　“他真成熟！”最后我受不了那样沉重的气息，大叫起来。
　　罗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着，过了半晌，她才开口说：“夏安，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我看着罗浅上扬的嘴唇，默默地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活泼外向的我，在这个时候却乱了手脚，没了方向。原来，沉默也会传染。
　　晚上，隔壁仍传来夏明卓的弹钢琴声。我鼓起勇气，跑出了家门，敲响了夏明卓家的门。当夏明卓打开门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宽敞的家只有他一个人。“有事吗？”夏明卓穿着皱巴巴的T恤，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我……我来找你玩……”我颤抖地答道，“我……”
　　“进来吧。”他把门完全地打开了，又从一旁地鞋柜里拿出了一双小拖鞋递给我，“你一直都穿这双拖鞋吧？”
　　我佩服他的细心和他的记性，这是我认识他许久以后仍然佩服的东西。
　　“你怎么不去找罗浅？”夏明卓待我穿好拖鞋后，和我一起坐到了客厅沙发上，一起吃起了我最喜欢吃的西瓜。
　　“我听见你在弹琴，所以……”
　　“我妈妈是钢琴家，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弹钢琴了。”夏明卓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想弹的，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玩啊，可是我却控制住我自己，因为有时候弹琴也挺好玩的。我奶奶在意大利，是个画家，几年前我见过她一次，她真的很美，很有气质，我也想像她那样做个艺术家，很有气质的艺术家。虽然我是个男孩。”
　　我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成熟的男孩，一时把最爱的西瓜都忘记了。也许是夏明卓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他突然就转过头对我咧嘴一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激动得都要哭了。仿佛在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小孩子夏明卓。“你觉得我很成熟吧？”夏明卓仍然对我笑着，“其实没有，我很幼稚的！不过真巧，我们都姓夏……”
　　不过，姓相同和幼稚有什么关系呢……“你……你去过意大利吗？”我一时找不到话题，只好随口问问。
　　“没有，不过爸爸说他有一天会带我去的，因为爷爷奶奶都在那里。”夏明卓皱着眉毛，说道，“我挺想去的，因为我很想让奶奶教我学画画！虽然现在我还不怎么会说意大利语……不过奶奶很会说中文的！”
　　我微微地察觉到，夏明卓很喜欢他的奶奶。“你很喜欢你奶奶吧？”我试探地问道。
　　“是的。因为奶奶每星期都会给我打三次电话，唱歌给我听，她喜欢唱意大利的歌。虽然我听不懂，但是很喜欢，所以我想变得很乖很乖，让奶奶更喜欢我。”夏明卓笑道，“奶奶在威尼斯。”
　　“威尼斯？”年幼的我还不知道威尼斯就是那个举世闻名的意大利水之都，只是觉得夏明卓说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谭。
　　“恩，是水上的一座城市，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去过那里，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我不记得了。”夏明卓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不过你一定可以再去的！”我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随口地说道。
　　“不过夏安，罗浅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和你这个胖子做好朋友？”夏明卓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刚咽下肚的西瓜险些就被我喷出来。
　　无法想象，夏明卓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夏明卓！”不知道为什么，刚听到这句话时我并不难过，因为院子里的朋友们总是笑我胖，每到那个时候，罗浅就会挺身而出，叫他们不要笑我。罗浅是最漂亮的，所以男生都喜欢她听她的话，而女生虽然很羡慕，但是也会很单纯地喜欢她。
　　可是当我大声叫出夏明卓的名字之后，我便克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哭了起来。我还是那个很自卑的小夏安，害怕别人说我丑，害怕别人拿我和罗浅比。仿佛要把所有的不满情绪都宣泄出来一样，我一哭便停不下来了。我很想有个人能满足一下我小小的虚荣心，能夸夸我，可是天生丽质这种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
　　我一哭，夏明卓就慌了手脚。他赶紧拿出两盒卫生纸，不停地塞两张给我，又不停地在道歉，看我没有停下来的样子，他又到冰箱里拿出一根雪糕递给我，还对我做鬼脸。可是那时候的我，脑子里全是别人笑我的样子。我不管现在正在嚎啕大哭的我有多丑，也不管夏明卓在怎样安慰我，我只是很想很想宣泄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虽然年纪小，但是我的小小虚荣心仍然想得到安慰。
　　最后夏明卓实在对我没办法，便把我扔在客厅里让我哭，又自己一个人跑到书房里弹钢琴了。不知道他在弹些什么，但是逐渐地我停止了哭泣，只是很喜欢听他弹的曲子，仿佛得到了真正的安慰一般。他弹的并不熟练，只是边弹着怪怪的音，边把曲子尽量流畅地弹完。过了一会，我抽噎着跑到书房门口，在那里看着夏明卓，看他手指在钢琴上跳舞，像未来看过的无数次一样。这是我第一次，安安静静地认真地听完他弹一首曲子，也是认识他很多年以来，他弹的最难听的一次。我看着他，笑了，然后又默默地回到客厅，把纸巾扔到垃圾桶，回到了家。
　　那天晚上我就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敲门声，是夏明卓。妈妈说，夏明卓说把他们家剩下的半个西瓜留给我吃。于是早晨起来的时候，冰箱里多了半个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