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你知道嫉妒的感觉么。那种深入骨髓的嫉妒。

　　

　　

　　夏欢被一声响雷惊醒的时候正好梦到了顾瑾的脸，她冲着夏欢绽放出一个完美得如盛开的，上面还有雨滴的月季花一般的笑容，但只有夏欢看的清楚，她嘴角，以及酒窝里都充满了嘲讽。顾瑾似无意一般用她腕上带着一块手表的手理了理被微风拂到面庞上的发丝，那块手表甚至闪着光，夏欢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但她知道，它一定有一个令自己咋舌，令自己都不敢奢望拥有的价格。

　　雨下的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地面上，夏欢躺在床上，知道这必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夏欢是踩着只有清晨才会有的那种温暖得能让人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的阳光走进教室的，但是这种好心情在看到顾瑾脸上惯有的讽刺表情后便烟飞云散。

　　顾瑾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长裙，长及脚踝，衬得她精致的脸显得更加清秀动人。她穿什么都那么好看，夏欢咬了咬嘴唇，那种难耐的感觉又升腾起来。“夏欢，早啊。”耳畔边响起了顾瑾欢快的嗓音，她把尾音拖得很长，但声音像黄鹂鸟那样清亮。“装什么呢。”夏欢暗暗地想，然后瞥了一眼满脸笑容的顾瑾，径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坐下之前，她听见几个围在顾瑾身边的女生在小声地说“真是清高哟。”

　　

　　

　　“算了吧。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懂什么。”

　　

　　

　　你们能懂得那种自长大起就挂在身上的自卑吗。 你们能懂得一个家里条件好，长得漂亮的女生从小就和自己长大的滋味吗。你们能懂得从小到大人们都没有注意过自己的悲哀吗。你们能懂得一直都被一个完美女生以嘲讽和同情的目光打量的感觉吗。

　　不，你们不会懂的。 你们只会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围在黄鹂鸟的身边，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地以夸张的语气赞扬她。

　　

　　整张脸都洋溢出卑微与奉承。

　　

　　你们都不知道我多瞧不起你们。

　　

　　就像你们瞧不起我每天穿洗的掉色的廉价的T恤衫与牛仔裤。

　　

　　夏欢把第一节课需要的书从书包里拿出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桌面上，然后上课铃声响了。

　　

　　

　　夏欢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匆匆赶去了学校的阶梯教室，这一节课夏欢要去参加诗歌朗诵比赛。

　　走到半路上遇到了顾瑾，顾瑾的脸上居然没有出现那副夏欢最讨厌的居高临下的表情，她仓促地扫了一眼夏欢，夏欢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丝羡慕。然后夏欢想起了一个星期前老师宣布由她去参加比赛时，顾瑾精致的脸蛋上也出现了相同的表情。那样的顾瑾是很陌生的，因为她从小就是公主，她的父母对她有求必应。但那时的夏欢因为喜悦的突然到来，并没有去多注意，而是挺直了本来就很直的脊梁，控制着嘴角上扬的幅度，不让骄傲藏在自己的表情里。

　　夏欢很难得地冲顾瑾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夏欢很奇妙地觉得，那时候她的自卑与嫉妒似乎都转移到了顾瑾身上，她是可以站在顾瑾的上方俯视她的。

　　

　　因为夏欢在昨天放学的时候听到顾瑾的几个好友在小声议论。

　　夏欢可以举起手发誓她绝对不是那种去偷听别人谈话的人，那两个女生麻雀一般的声音是自热而然地，很流畅地传进夏欢的耳朵的。

　　

　　“顾瑾很想参加这次比赛的。”

　　

　　于是夏欢就觉得自己终于有那么一个东西可以像顾瑾炫耀了，她也可以以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着顾瑾，让顾瑾感受到自己不如她了。

　　夏欢很高兴。

　　

　　但是这种高兴却没持续多久，就被那一大片像中午的骄阳一般的炽热的目光所烧毁，然后变为灰烬，而夏欢最后的口误就是一阵风，将那些灰烬吹散，然后找不到一丝痕迹。

　　那是充满了鄙夷的目光。它们肆无忌惮地投射到夏欢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已经以20元就可以买一双的旧帆布鞋上，赤裸裸地，不带任何遮掩，坦荡荡地流露出他们的情感。夏欢受不了这种氛围，她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狮子，任凭那些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人们围观，自己却只能低低地呜咽。她忍着泪水继续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个硬邦邦的音节，议论声渐渐有些大，接着夏欢成功地念错了一句话。然后她就把剩下的句子全都忘了个干净，大脑只命令她露出了茫然无助的表情。

　　夏欢觉得那一刻天都碎成了几片，哗啦哗啦地砸下来，毫无顾忌地砸在她的头上。

　　这不算糟。当夏欢看到角落里站着的顾瑾时，夏欢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评委老师们，能让我接替夏欢完成朗诵么。”

　　

　　顾瑾你在做什么？你疯了么？

　　

　　得到评委同意之后，顾瑾站在了夏欢的前面。

　　

　　顾瑾你不能代替我！这是属于我的！这是我的！

　　

　　台上的顾瑾面带微笑，张开口吐出了一个个句子。表情比夏欢大方得体，吐字比夏欢清晰有力，她穿着那件美丽的裙子，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完美，每一个地方都比夏欢强。

　　

　　你连我最后值得骄傲的东西都要抢走么？

　　

　　夏欢感受到了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一发不可收拾的愤怒与嫉妒，那种感觉是极其苦涩的，她捏紧了拳头，看着顾瑾挺拔的鼻梁把侧面的轮廓清晰地削出来，看着顾瑾一张一合的嘴巴，看着顾瑾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映出的阴影，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感受着熟悉的感觉麻木了她的知觉，淹没了她的理智。

　　那些评委都没有注意到夏欢拿起了放在角落里的板凳。然后听见软软地一声“砰”，就看到了无力地倒在地上的顾瑾。

　　

　　像一只溺了水的猫。

　　

　　夏欢在笑。很开心很开心地在笑。

　　

　　“顾瑾啊，你看看你现在多狼狈。你看看你现在多丑，多难看啊。”夏欢在笑，手臂起落，板凳听话地一次次地砸在顾瑾的身上，顾瑾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你比我强，你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你是公主，可你为什么连我最后值得骄傲的东西也要抢走呢！”

　　五六个男人女人跑了上来，有一个人抓住了夏欢的手臂，板凳掉在了地上。“快，快叫救护车！”夏欢听见有一个女人在尖叫着。

　　是血，鲜红色的血，不断从顾瑾身体中流出的血，越来越多，顾瑾雪白的长裙被染红了，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顾瑾的眼皮像是搭在眼球上一样，半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夏欢。夏欢没来由地感受到一丝惊慌，她奋力挣脱看来抓住她手臂的那个男人，跑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她跑了！”是那个男人声音。

　　

　　夏欢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力气了，却不受控制地跑着。

　　夏欢想到了顾瑾漂亮的脸蛋上的眼睛斜瞥着自己，却不受控制地跑着。

　　夏欢又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顾瑾无力地看着自己，却不受控制地跑着。

　　夏欢听见有个声音在尖叫着“跑啊，快跑啊”，于是夏欢不受控制地跑着。

　　

　　夏欢向前跑着。

　　一直跑，一直跑。

　　

　　但是不断奔跑的女孩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曾无数次在夜晚望着闪烁的星星，感受着自己对她的羡慕。

　　

　　

　　以及嫉妒。

　　

　　抑制不了的嫉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