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魂

　　乡村的早晨，是冷清的，冷清的乡村被包裹在那灰蒙蒙的天空下，缭绕的白雾笼罩着田野。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有的只是那在街道上充当着“巡警”的狗儿罢了。 　
　　迷雾般的天空被出现在大地上的第一缕光芒击破了，天空的东方镶上了一圈金边，光芒倒印在透彻的江水上，这仿佛在预示着乡村一天的新生。在那灰而呈现青翠的远山上，有几缕黑烟轻轻地飘上了天空，飘出了一个乡村的哀愁……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他，是一位老人，曾经是一个庄稼汉，现在呢？现在是一个乞丐，或者说是一个招人冷眼的糟老头，他土生土长在这小乡村里。那佝偻的脊背见证了人生沧桑，消瘦的面孔诉说着人生的不幸，那因长期埋身于田野中而略显变形的瘦小身躯如同萎殃的植株一般伫立在那风雨中，经受风雨摧残，社会洪流冲击，他，已不堪忍受了。他无儿无女，凄苦一身。在年轻时，他还有一个妻子，但因为其妻与其母不和，他母亲唆使他与妻子离婚，母命难违，他遵从了…… 　
　　现在，一家人也只剩下了他。年轻时还好，有力气，有活力，只要肯干，饿不死，但现如今他已经老了，不能再从事繁杂、劳累的农活，只能帮人干干短工，谋得一碗饭吃。但这也只限于农忙时，平时，他就只能去挖挖野菜，自己挖蚯蚓，跟孩子讨了一个断了的鱼钩，拉好，再将其弯曲，绑在竹竿上钓鱼。但在工业污染严重的河流中，能钓得到鱼？没法，他依旧只得靠那几招过日子，过那本不能再过的日子…… 　
　　只不过，在他心中，总有那些事让他心烦，比如：原本他跟一个邻居很要好，是铁打铁的哥们，两家子在以前也经常往来，但自从他度日艰难时，他的好友不仅没有对他施以帮助，反而来往稀淡，当他日子实在没法过时，找到了他，遭遇的只是无情的谩骂罢了；他无儿无女，是五保户，原本可得到国家的救济金，当那钱却被村干部私吞了，找其理论，得到的也只是一句句嘲笑；领取救济粮时，得到的只是一个空袋子以及一大堆记者的话筒罢了；迎神赛会时，没有他站的位置，人们都把他排挤出来，看大戏时，后面跟着一群孩子拿着蜡烛烧他的破大衣；一次，他要帮一个寡妇背米，刚将米抱起来，后面随即有人在唧唧喳喳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那位寡妇立即急了，故意大声喊叫着叫他放下米，从而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满脸不解，但随后也明白了，不过他不生气，也不悲伤，只觉得心中有一物堵在了心头…… 　
　　那是一个严寒肃冬，他在田地里挖着野菜，他一铲子铲下去，挖上来的只是野菜根。这天实在是太冷了，又接连下了好几天大暴雨，这野菜叶都烂了，他也情知挖不倒什么，但是没法，不挖就得饿死，挖，哪怕是挖到几条菜虫儿也好啊，那对其那说就是一顿饭了。 　
　　但他正忍受饥饿与严寒，为自己能够活下去而默默的挖着、挖着，挖出了几条菜根，老人那因消瘦得成一条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又继续埋头去挖…… 　
　　“喂，死老头，你在挖什么呢？哈哈，笨蛋，这种鬼天气挖野菜，你脑子有毛病啊！”从对面的田埂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老人抬头一看，那人光着头，身上穿着一件大棉袄，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用说，他就是村里有名的地头蛇——二虎。二虎家是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其父在镇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平时村里人都惧他三分，二虎也就在村里横行霸道了，谁也不敢跟他斗。 　
　　 老人一抬头，见是二虎，头就又低下去，继续挖。他不想惹事，况且他也没法惹，他有那力气去惹吗？ 　
　　“哼，糟老头，不理我，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乞丐罢了，还摆架子，我呸——”二虎继续在那骂着。 　
　　 老人还是不管他，继续埋头挖，那粗糙、沾满泥土的双手在哆嗦着，那黑得跟木炭般的面孔像朽木雕成的一般，没有一丝血色，瘦小的身躯与那一条一条的田埂构成了一幅不是风景的图画。 　
　　二虎在那继续骂了十几句，见老人不理睬，心里更自大了，因为他认为老头怕他，不敢跟他斗。他一脚踏入田野，大摇大摆走到老人跟前。一脚前伸，头往后仰，身子向前倾，扎马步，摆出了一副降龙伏虎的英雄模样。“死老头，老乞丐，嘿嘿，瞧瞧我二虎大爷的厉害吧，你敢不理我，今天就让我二虎来教训教训你。” 　
　　 老人从田地上爬了起来，但不说话，也不理二虎，只拖着一身破衣，步履维艰地往家走。他想一走了之。 　
　　但二虎岂是如此就罢休的人，他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你越怕他，他越要弄你。他两脚一甩，跑到老人后头，一伸手就将老人那稀疏的白发拽在手里，用力往下扯。老人这下可走不了了，他用手向后推打着二虎，当打得到吗？即使打到了，又有何用？ 　
　　两人在田间扭打着，前者可以说是在垂死挣扎，后者如同一个胜利者，在折磨着眼前的弱者。二虎口中发出了“哼——哼”的笑声。老人见打不到二虎，自己也无法跳脱，渐渐的，他不打了，他也没力气打了。他垂下手，做出一副任其蹂躏的模样。二虎这时更得意了，将头仰着，发出“哈——哈”的大笑声。 　
　　“死老头，你想跟我斗，你还嫩着呢，看看，看看，我这像什么，我这就是警察做贼，我这警察，捉到了你这偷野菜的贼。” 　
　　二虎这话一出，老人那低垂着的双眼迅即睁大，眼里血丝膨胀，他一回身，一甩手，将二虎按到在地，二虎手中捉着原本在老人头上的那一撮白丝，眼里满是惊奇。是啊，原本瘦弱，半死不活的老人怎么突然有了如此大的力气，确实令人费解。 　
　　“你说谁是贼，你说谁是贼，我饿得要死，挖几根野菜吃还不行吗？”向来不说话的老人终于开口了。 　
　　二虎不出声，他全让老人吓傻了。 　
　　老人见二虎不出声，自己也就起身，又恢复了刚刚那憔悴的模样，头上只剩下了几条伶仃的毛发——稀疏的在那风中飘摇着，老人喘着粗气，也不顾头上的点点鲜血，拖着自己那半死的身躯走了。 　
　　二虎爬了起来，迅即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堂堂二虎大爷，可不能这样啊，被一个随即要进棺材的糟老头打倒在地，这传出去，还怎么维持自己在村里的大爷形象啊。 　
　　他作出一个蛟龙出海的姿势，两腿后蹬，身子前压，猛地一扑，向老人那干柴般的身子扑去…… 　
　　“啊——”在河流滚滚的大江畔上，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老人用他最后一口气拖着的身躯猛地停住了，他回头看了看，二虎不见了？“奇怪，那臭小子，死哪去了。”老人低头叹了一口，看了看那水波粼粼的江水，感慨着半辈子的辛酸…… 　
　　老人的目光注视着江水，“咦，那是什么？”老人的目光锁定住了江水中一起起落落的黑物，定眼一看，老人认出了那是二虎！ 　
　　原来，刚刚二虎一招蛟龙出海，准备降服老人的，却不想河岸边水草繁密，水草盖住了原来的江面，二虎出势过猛，一脚一踏空，在岸上摇晃几下，没法保持平衡，“噗咚——”一声，整人落到江里去了，弄了招“蛟龙入海”，此时数九寒冬的，江水几近结冰，二虎刚下去，就动弹不得了。 　
　　老人见二虎在水中挣扎，心里一惊。怎么办啊？老人心中嘀咕着，一颗心仿佛响钟，一秒敲了上万下。这孩子虽说比较捣蛋，但终究是个孩子，是个犊子，还不懂事啊，不能就这样没了，可是我……老人环看四周，一人皆无，他看了看那江水，又看了看自己那瘦弱的身躯，稍一犹豫，随即跳入了那滚滚江水之中…… 　
　　二日清晨，在岸边割草的老刘突然看到了两副棉袄在水中起起落落，近看，吓了一跳，一个老头跟一个小伙，老人的手还紧紧死拽着小伙子的棉袄，他们一半身子在岸上，另一半还浸在水中。老刘赶紧要命般跑去叫大伙来。 　
　　大伙一到，发现两人都还有微弱的呼吸，救得活。村民就一边将他们进行土方急救，一边叫来村长与治保。 　
　　村长、治保一到，先与同志们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随后，去见那两人，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原来是村里的二虎跟老乞丐啊！”治保细声跟村长说，村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随即又笑了，仿佛心中已有何漂亮打算。 　
　　村长随即叫人去叫警察来也请来二虎的父亲——大龙。 　
　　随后，警察、大龙到了，两人也被村民救醒了，吐了一身水。二虎被村民扶着坐到了椅子上。而老人被随意地扔到了地板上，僵硬的身子碰到了坚硬的地板，发出了嘎嘎直响的声音，老人低声地呻吟着，软瘫在地上爬不上了。 　
　　大龙一见老头，原本皱着的眉随即舒展开来，却又立即皱了回去，提着嗓子大声说：“啊，你们怎么能让老头子躺在地上了，我们可要尊重老人啊，来来来，帮他扶起来吧。； 　
　　“是啊，是啊。”众村民附和道：“大龙先生说的极是啊。”随即一蜂拥地将憔悴的老人抬上了椅子。 　
　　“二虎，不不，二虎先生，请问你怎么会跟着老乞丐一起掉到江里呢？”村长细声问着。 　
　　“哦，这事嘛，”二虎摆起了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接着说“这老头想跟我打架，打不过我，嘻嘻，就将我推入了水中。” 　
　　“不！”一直保持沉默的老人猛地看着二虎，眼中充满了诧异的目光，“不是这样的，事情是……” 　
　　“你闭嘴！有问你吗。”治保在旁喝到。 　
　　村长清了清嗓子，又问道：“那，二虎先生，这老头是怎么要找你打架的？” 　
　　“怎么？嘻嘻，哼哼，”二虎摇晃了一下头，悠哉地说：“还不是因为我看到了他做贼，在偷东西，恼羞成怒了，就，嗯，就要打我呗。” 　
　　“不，不是这样的。”老人咆哮起来，廋骨嶙峋的身上布满青筋，眼里充满血丝。 　
　　 “死老头子，你急什么啊，轮到你发话嘛！？”治保又怒喝到。 　
　　 这时村长又清了清嗓子，厉声问道：“老乞丐，你别狡辩了，你的事我全知道，你就是一个做贼的下流痞子，你说说，最近我们村里那些没了的鸡、鸭、鹅什么的，是不是都是你偷的？哼，你不必说的，我全知道。” 　
　　 “不——不，不！”老人此时仿佛疯了，咆哮着，怒吼着。 　
　　 “嘿嘿，老乞丐还要在这发疯，你们看到了没，就是他这个样子，他被我逮到时就是这样，哎，太可怕了，正义者难做啊！”二虎在旁正声道。 　
　　“嗯，各位，听我说一句吧，”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大龙发话了，“大家，你们也清楚，我说话一向耿直，不会徇私，如若我儿有何过错，你们皆可处置他，但是，你们也清楚一点，我教导儿子从来很严厉，决不允许他说谎，也教导他做人要见义勇为，所以他说的话我跟大家担保绝对是真的，你们大家也都这么认为吧？” 　
　　众人都点点头，因为他们从大龙眼中仿佛看到了什么…… 　
　　 “嗯，我清楚了，警察同志，”村长用手挥挥叫警察来，指着老头，说道：“就是这个人，他是肇事者，他一向在我村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现在被这位见义勇为的先生逮到了，他就要打这位先生，打不过，还将他推入水中，不过你是知道的，这种人是最怕死的，他肯定不是自己要跳下去的，而是不小心自己脚一滑，连同掉了下去，这种人最是好面子又贪生怕死了，你看看他现在这模样就知道了。” 　
　　警察点点头，将在咆哮中的老人带走了…… 　
　　村长与大龙相视而笑。几天后，二虎还被授予“见义勇为，青年模范”的锦旗…… 　
　　老人他垮了，他的身体，他的心，都垮了，彻彻底底的垮了。当他听到人们在大谈“以慈悲为怀”“朋友是一生财富”“村干部是人民的好公仆”时，他笑了，同时，他也哭了……笑声回荡在大江两岸，泪珠划过天际，冲入人的心坎中，却被人心中的一道隔膜挡开了，化为了虚有，成为了无人知晓的记忆。 　
　　在他心中，有一颗深埋的种子，那颗种子鲜艳夺目，放出异样的光彩——那是他当初的梦。他常常在一个夜晚，满天星斗，凉风习习，他爬上了山顶，望着那一条蜿蜒奔腾，势若蛟龙，直奔西去的大江。他儿时，就被这条江迷住了，他时常爬上这一座山，望着这一条江，他听他父亲说，这条江往西流去，西边是海。他问父亲海是什么，父亲告诉他海是无边无际，宽广无垠的地方，他力量强大，毁天灭地，他胸襟博大，收容万千河流，海是美丽的去处，也是大江大河的终点，还不会被人战胜，因为看到大海的人，他就会深深爱上他，爱的力量是无穷的。他两眼放大，对海充满憧憬，从此植入了那一颗种子，他想要沿着这条江，去看看海，领略它的博大。但是人生就是如此，造化弄人，风风雨雨，人生一触即逝，一转眼，他已是老人了，几十年风雨，人尤去，浪依旧，风华已逝，人憔悴。他一生不曾出过乡村，是他自己束缚了他，还是这个小世界束缚了他，他不知道，他只觉得，他被一条锁链，绑住了身躯，那瘦弱的身躯…… 　
他两眼干涩，但他仍竭力地望着前方，只希望在那不尽的前方有一颗明星闪现，落在这灰蒙蒙的大地上，将这灰蒙蒙的天照亮，可那颗明星却迟迟不从远方闪现，而他自己却不知，他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中孤独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