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玉兰花盛开时节，都有络绎不绝的游人前来参观姥姥家门前那棵冰肌玉骨的玉兰花。这毫不奇怪，在这拥拥挤挤的城市里，难得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大院，更难得有这样一树玉兰花。观花尽兴，大部分是青年男女，偶尔也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在风和日丽之时到这儿逗留一会儿，小孩子是很少的。即使来，也是大人带着。
不知从哪天起，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女孩儿，天天来这里，而且滞留的时间比别人都长，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发现她睁着比同龄孩子大一圈的眼睛久久凝神在花上，还不时地数着树上的花。
“只剩29朵啦，只剩24朵啦，只剩……”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盈盈。”
“几岁了？”
“六岁。”
“你在赏花？”
六岁的孩子也许认识“赏”字，但是未必真会赏花。她满脸的疑惑证实了我的猜测。
“能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吗？”
盈盈旁若无人，只顾数花。
玉兰树隆冬结蕾，三月开花。花朵9个瓣儿，白中透着微绿，有缕缕浓郁的幽芳，如果施上粪水，花会又大又香。
……
我真不忍心盈盈在这美好的世界里，把精力消耗在枯燥单调的数数上。这些常识，只要大人一数，小孩子就能记住。我自己就是六岁时姥姥教会的这些。我想，如果盈盈愿意，我还可以教她一首咏玉兰的诗：“翠条多力引长风，点破银花玉雪透。韵友自知人意好，隔帘轻解白霓裳。”真扫兴，盈盈不买帐，仍然只顾数数，数开的，数落的。
“你一定不知道18下个数是多少！”我没好气地说，样子像要打架。
盈盈急了，样子也像要打架，反唇相讥：“你知道115除以5得多少吗？”
我正在速算，盈盈脱口而出：“23。自我上学，口算已经得了23个10分。”
“那你还练数数干什么？”
盈盈紧闭着嘴，仿佛一开口，天机就泄露似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
盈盈知道我在给她擦眼泪。但她把朦胧中的一条洁白的小手帕误以为玉兰花啦。
“小姐姐，这花儿都会落吗？”
我点点头。
“能不能让它们晚几天落？”
“能，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我——我要等妈妈。”
盈盈告诉我：“前年玉兰花开时，妈妈从美国回来，带来了一个金发蓝眼的女孩儿，管她也叫妈妈。她们回来时我哭了。妈妈说，来年玉兰花开时，她会再回来……去年她没回来，今年她一定会回来的……”
几朵花又蝴蝶一样地飞下树枝，盈盈的泪水代替了语言。
我默默地注视着树上仅存的稀稀落落的15朵花儿，屏息凝视，担心一个喷嚏会再落下几朵。起风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们都会被吹落的。
“小姐姐，它们都会落吗？”
“你说的，你能让它们晚几天落的！”
盈盈呆呆地望着我，像凝神望着玉兰花一样。
我一转身就跑了，逃难似的跑了。
盈盈向我追来，向她的希望追来。也许她胸有成竹，小姐姐知道玉兰花什么时候结蕾、开花，花儿有几个瓣，怎样使花儿又大又香，还会背诵赞美玉兰花的诗，一定会让玉兰花晚落几天的。
我在答应盈盈可以让玉兰花晚落几天的时候，就想到了《最后一片绿叶》中亨利画家的把戏，在姥姥家找几朵塑料花并不难。可是，能用善意的谎言去代替恶意的欺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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