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

　　　　　　　　　　
　　父母，一生最大的欣慰，莫过于看着自己儿女慢慢长大。在携手同行的日子里，瞅着自己与孩子的影子，算着彼此的长短，盼着尽早有那么一天，可以欣喜地看见，孩子的影子长度，在岁月的轮回中，超越自己。如果和孩子眼神对视，必须仰望，那就是此生最大的欣喜。
　　记得还在孩儿时，每每抬头，就可以看到老爸他那厚实的胸膛，那灿烂的笑脸。他的脊背挺直得像白杨，走起路来英姿飒爽。我在想，如果我有我老爸一样的大个子身材就好了。那一年，他四十五岁，我五岁又过了几年，岁月的磨练，皱纹爬上了老爸的脸，但他的笑，依然是谱写满阳光，做事干练，仍然不减当年。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和老爸一起去购置年货，恰逢看到电梯的门，光滑得像镜子一般。我突发奇想，忍不住竟和老爸比起了个子：“老爸，你信不信，过一两年，我可能就比你高咯！”我嘀咕着。“哈哈，说不定哦，可别忘了，你现在还差我一大截呢。哎，你可别垫脚啊！” 说着，他故作夸张，将自己舒展成东岳泰山，还像猩猩一样重重地拍打自己的胸膛，还一边乐道：“你这个小滑头，过个三年五载，你也不及我一半吧？”说完，便挽着我的手，笑呵呵地回家了。那一年，他四十八岁，我八岁。
　　逝水如年，又是几个春秋，老爸常年出差在外，却经常挂记着我。在家拼命学习的我，心中也不时惦记着老爸。这种时断时续的等待，就像心弦如刀割。在我十岁生日的前一天，老爸搭乘最晚的航班回来，到家已是深宵。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从床上拽起，拉我站在镜子面前，硬要跟我比个子。如今，镜子面前已难分高下，但细看父亲还是高出一点点！尽管十分清楚地看到他是努力地伸长着脖子。“哈哈，小子，我说什么来着？老爸我还是高过你吧！”那一瞬间，我清楚看到，他那深深的眼窝里，噙着泪……我冲他笑笑，回屋便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 在我床头，放着一份礼物，上面附着一张纸条：儿子，等着比下一回，祝你快乐！ 原来，老爸清晨又乘飞机走了。我心里一怔：他特地回来，竟是为了和我比个子？ 我遗憾极了！为什么我不与老爸多聊一聊呢？我眼里噙着泪，分不清的，是思念，还是愧疚……那一年，他五十岁，我十岁。
　　一晃三年又过去了。有一天，老爸回到了深圳。踏进家门，我惊诧得似乎不敢认这个陌生人了——苍老的脸，像两团揉旧的报纸，双手布满着老茧，背都有点驼了。“来比一下？”我淡淡的说了一句。“好啊，”他沉稳地回答。站在镜子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青春年少的小伙子，一个是已知天命的苍老长者。我，已经明显地——高过老爸一截了！这些年，老爸给我创造了优越的生活环境，我吃香喝辣的，在等待的焦虑中成长，如竹拔节；老爸则在岁月的洗礼中，摧残着自己的身体。“我老了，真的老了！”眼含泪花的他，看似释怀地说：“儿子，你已经超越了我的高度！”他紧握着我的双手，粗糙的肌肤之亲，如荆棘之刺，经血管穿刺入我的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爸，你不老。只是看起来疲惫，你还和我差不多一样高呢！”说着，我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身体向下躬着，竭力地想与父亲保持同一水平线。那一刻，我已热泪盈眶……接着，他又说道：“ ，我们到后院小山共赏夕阳去。”
　　老爸的话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夕阳下的景色美丽极了。太阳不一会就落下山去；片刻一轮明月又挂在东天，明亮，妩媚！
　　那一年，他五十三岁，我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