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

　　韦学怡站在那里没有动，晚霞像是酒红色的泼墨，肆意地横纵在天空中。一阵风吹过，仿佛带走了身边的温度，她顿时感到冰凉刺骨。 　
　　天渐渐黑了，门卫已经关上了校门，韦学怡没有去喊住，门卫就住在学校里面，可以随时问他要钥匙。学校电源总闸在门卫室里，韦学怡不用猜就知道马上这里将是一片漆黑。可就在门卫关灯的一瞬间，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三楼的保健室穿过，韦学怡想不出现在还有人在学校的原因，难道是小偷？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她在一片漆黑中靠扶栏杆下楼，准备去找门卫。突然发觉接触栏杆的手黏糊糊的，像是栏杆上有什么液体从高处流了下来，她把手指放到鼻尖，闻到了一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凭借远处高楼射来的探照灯，她看到了满手的红色。她感到胃里像是无数波涛在猛烈地翻滚。 　
　　她听到楼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她想，现在跑下去喊门卫已经晚了。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杂物室，听彦彬生前说，那里曾经有一台电话，旁边还有学校主要负责人的电话号码，说是应对紧急情况，彦彬还笑说有可能五十年也不会用到这台电话。她拨打了门卫室的电话，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了过来，门卫大叔一定又喝高了。现在怎么办？ 　
　　“站住！慢慢转过来。”韦学怡被从背后传来的呵斥声吓得不知所措。 　
　　“你是谁？到学校里来干什么？”韦学怡慢慢回头，来人个子不高，一副大框眼镜，一条白色花纹围巾。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但是在一片漆黑中，韦学怡无法看得真切。 　
　　“韦……韦学怡？”来人用一种极为惊讶的声音说。 　
　　“叔叔？”她猛然想起这是彦彬的继父，那条白色花纹围巾还是自己跟彦彬在继父生日那天送给他的，而且彦彬继父有些近视，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极了一个知识分子。即使在黑暗的环境，这些特征也都很明显，而且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您来这里干什么？”韦学怡放松了警惕。 　
　　“哦，唔，彦彬走了，我刚下班，想到学校来找一点她的东西留作纪念。可不想我刚进来，门卫就关了大门和灯，我只好摸黑来找。毕竟早一点找到早一点给彦彬妈妈一个安慰。我还以为你是小偷呢，我怕我一个人没办法解决，还用红墨水里加上一点生鱼油准备把你吓跑。”他踹着粗气，似乎刚刚猛烈运动或者受到惊吓。 　
　　“我也以为您是……”韦学怡没有说出“小偷”。她笑了笑，为彦彬继父指了彦彬所在的班级，彦彬继父一个劲说谢谢，她便走出了学校。门卫大叔竟然把钥匙落在锁上，韦学怡打开门，心里想着怎么雇来了这么粗心的门卫。 　
　　她慢慢地往回走，目光呆滞，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死亡离自己这么近，恐惧感扑面打来，她努力保持镇静，可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身旁的路人丝毫没有理她，一个小青年用zippo打火机点燃一支烟，一个老太太提着菜篮子往回走，一个胖妇人站在廉价衣服销售柜前不愿离去。这些人，包括我自己，都有可能像彦彬一样，变成MORIARTY跟随者的阴谋牺牲品。彦彬想。 　
　　她想找到凶手，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她走进E.K.茶餐厅，到现在她也不知道E.K的含义，也许对于老板来说，是一个有着纪念意义的缩略词汇吧。侍者照常送来一份咖啡和当天的报纸，头版是红色的大字“xx学校女学生彦彬跳楼自杀 社会呼吁教育部门减轻学生负担”，韦学怡笑着摇摇头，不可能是自杀，彦彬那么开朗的人，学习一直很好，前一次的市联考她考进了前二十，没有理由自杀。表面上看，她的继父对她不错，跳楼前一天彦彬还告诉自己继父给她买了期待已久的发卡。反正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有可能比她的父母更加懂她的心——我找不出自杀的痕迹。“就接手案件的警官认为，自杀是现在最大的可能，但根据进一步调查的情况，非自杀同样具有较大的可能性。”韦学怡暗自笑报纸一点也不严密，总是把所有可能说出来让读者去认为，这样人人都可以当侦探。 　
　　她又思考到了校工的可疑行径，她在搜索框里输入“安理申”，电脑上面说这种药是治疗轻微Alzheimer disease的，她记起蓝天说过的他叔叔的症状……天台上的栏杆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差异，校工记忆衰退，却隔那么远能够知道松动的栏杆是哪一根。而且那几天放的根本就不是温书假，她注意到一个细节，校工回答自己是否在场时支支吾吾，这种问题不用思索就可以回答，这是很明显的。校工有问题，这也是明显的。但也许这里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突破口。 　
　　风刮得更紧了。深冬的风一直都是这样凛冽，带着些哀怨和伤楚。走出茶餐厅，寒风逼人，天已经黑了，冬天的夜晚就得如同预示人死亡的征兆，来得总是那么早，早得不可思议。 　
　　天台上栏杆松动，说明肯定做过记号，而恰恰彦彬从松动栏杆所在的天台上掉了下来，报纸上说警方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而且绝非自杀，那么这个松动的栏杆肯定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彦彬去天台大多数时候是找校工聊天，如果凶手是校工，她为什么不修好栏杆而留下破绽，还跟自己说了那么多关于彦彬的事情，岂不是自投罗网？但也许是欲擒故纵。 　
　　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又想了一阵，只觉得像是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川，起伏的冰面常常让她陷入困境。从北方来的寒湿气流侵入她的身体，突然地面裂了一个大口子，韦学怡蹲下赶紧捂住，但裂口越来越大，韦学怡只是徒劳。 　
　　“学怡，你怎么了？”韦学怡猛然惊醒。 　
　　“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快去卧室，免得生病了。”妈妈关切地说，妈妈一直这么好，总是在天冷的时候晚上来自己房间拉拉被子，早上起来一杯温水静静地立在窗前，阳光透过窗帘的罅隙照到屋里，氤氲着幸福的分子。这一点给了韦学怡一点可怜的安慰。 　
　　“妈妈。”韦学怡紧紧抱住了她的妈妈，她期待从这里获取一些安慰和释然。她的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抚弄她的头发。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钟声滴滴答答响个没完。 　
　　韦学怡捏紧了拳头。 　
　　第二天是周末，韦学怡想出去放松一下沉重的大脑。途径茶餐厅的时候，音乐换成了《北京东路的日子》，韦学怡听到熟悉的音乐，不禁又想起了与彦彬在一起的日子。上个夏天，几乎这首歌时时萦绕在耳畔。她记起自己与彦彬一起打闹，一起逗小狗，一起跑步，一起发传单，一起捡电池……初中毕业的时候说好这段友谊的纽带会维系到天长地久，事实上，它很早就夭折了。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 　
　　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 　
　　歌谣的歌谣，藏着童话的影子 　
　　孩子的孩子，该要飞往哪去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 　
　　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 　
　　歌谣的歌谣，藏着童话的影子 　
　　孩子的孩子，该要飞往哪去 　
　　过了这一段，一切都会好起来。韦学怡想。 　
　　拐过这条街就到了彦彬的家，韦学怡放慢了脚步。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从韦学怡的家中传出，那是她继父的声音，韦学怡非常迷惑，以前继父对彦彬和自己都挺好，为什么彦彬死后她继父还在家中放声大笑？而且彦彬继父的工作很特殊，只有周末上班，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七点，为什么彦彬继父现在还在家里？难道真的是她继父搞的鬼？她想到了人心叵测。她蹲着从临街的窗户下溜走，自己还不能确定罪犯是她继父。Agatha Christie写过一篇《梦境》，曾经彦彬拉着韦学怡非让她看这篇小说不可，彦彬有那么一点侦探气质，但是韦学怡一想到她的死一想到《梦境》里面奇怪的案情，脑子里就像注入了浆糊。通常情况下，人们都会认为是韦学怡的继父杀害了她，从走过彦彬曾经住过的小街时听到一群人叽叽喳喳把矛头指向彦彬继父后韦学怡得到了这样的结论。也许，凶手真的是她的继父，那么从前的那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咯，韦学怡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惶恐无助。她又发现了其他的疑点，昨天夜里，彦彬继父的行为是那样诡异，他去帮彦彬开过家长会，为什么不知道彦彬的班级的位置呢？如果没有精心准备，他为什么会随身带一瓶校园里找不到的鱼油？她很后悔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仔细观察。 　
　　突然，她在一个拐角处瞥到校工鬼鬼祟祟的身影，她躲在暗处看着自己。她走了过去，她希望校工能够告诉自己这一切，希望早些结束这罪恶般的日子。看到自己走进，校工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逃跑的意思，反而像是确认没有人跟踪或者窥探。在韦学怡的潜意识里，这件案子校工并非是作为反面人物出场，但她似乎隐瞒了很多，如果有她，必定会使真相水落石出。 　
　　眼看越走越近，校工侧身进了一家简陋的咖啡厅，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整个咖啡厅的一举一动而又不显得刻意。她拉上了灰黄色的窗帘，畏畏缩缩的目光重新投向韦学怡。韦学怡坐在她的对面，假装整理自己的手提包，其实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同彦彬一样惨遭毒手，她不知道对面这位穿着蓝色棉袄的胖女人的真实面目。也许她也受人威胁，可自己现在是否陷入了困境之中呢？而这件事与彦彬继父的笑有没有关系？ 　
　　“你到底是谁？”韦学怡压低自己的声音，装作漫不经心地看杂志，她忽然发觉自己正在亲身体验电视剧中的间谍情节，但这次体验以朋友的生命来做代价，韦学怡感到小小地失落。 　
　　“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情的。关于你朋友——或者说我们的朋友——的灾难。我想你已经很清楚彦彬不是自杀。” 　
　　“我们的朋友？你到底是谁？” 　
　　“我站在天使的一边，但并不代表我就是它们其中之一。”她从包中小心地拿出一张纸条放到桌子上，然后扬长而去。韦学怡拿起纸条，“我站在天使的一边，但并不代表我就是它们其中之一。”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校工参加了这起谋杀，但她并不想这样做，或者做了之后非常后悔？ 　
　　她敲响了警察局的大门。她从来也想不到自己也会进去，哪怕并不是因为违法杀人……那张纸条上写着：我是the heavens，她知道我们的秘密，注意那根松动的栏杆。 　
　　警察关上档案库，告诉韦学怡，那是一个犯罪集团，以天空命名。他们到处流窜作案，至今人数不清。北京东区的纵火案，北藏的邪教仪式都是他们一手操纵的，但这些案子并没有侦破，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这些是机密，所以不能对韦学怡说太多。 　
　　警察火速抓人，案情不了了之。 　
　　校工的供词：天空组织流窜在各地，我是被他们逼迫从事的，我的老父亲在他们的手中，我不得不这样做。杀害彦彬的真正凶手是她的父亲！她父亲很早离开他们母女俩远走高飞，所以对女儿并没有多少情感。我却在无意中告诉了我们的秘密，她的生父强迫我杀害她，他残忍地说，死人是最会保密的。从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彦彬的身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校工，我是她的朋友，不过彦彬生父强迫我利用这层关系谋杀。一边是无辜的忘年朋友，一边是生我养我的老父……我知道彦彬喜欢到天台上放松心情，便提前弄松了栏杆。那天彦彬与家里人闹矛盾了，找到我去天台聊天，那根栏杆做过记号，我站到合适的位置，彦彬便靠在我的旁边——也就是松动的那一根栏杆上…… 　
　　至于彦彬继父的放声大笑，那是我们一手制造的，那天晚上彦彬生父去了他家，笑声是提前录制的，看见韦学怡走过，便播放了这段语音，造成韦学怡的误解。那天夜里韦学怡在学校碰到的是我们雇来的体形外貌和彦彬继父相似的演员，穿上能够标志彦彬继父特征的服饰。 　
　　韦学怡在报纸上看到这些的时候，感到十分惊讶。原来那天夜里，那个男人莽撞从保健室冲过是因为自己并不是近视而带着近视眼镜，而且声音故作惊讶慌张，原来是想掩盖自己与彦彬继父声音的差别。 　
　　韦学怡并没有去关注之后的法院处决。她只记得校工最后回头对她说的一句话：这世界上没有变坏的好人。 　
　　——我站在天使的一边，但并不代表我就是它们其中之一。 　
　　——这世界上没有变坏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