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ward

　　 今年没有哪个月比这个九月更倒霉了。交往两年的女朋友跑了，入党没成，新买的手机被人偷了，但这都不是事儿，最头痛的是，这个月一笔存款都没拉到，明天就是国庆了，妈的，第三季度的奖金又要打对折了。
　　的确，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今天，本月的最后一天，上天赐给我一个好机会，我居然约到了万昌地产的王总吃饭。王总是我们行的老客户了，是行里的沈老师介绍给我的，这老板早年倒卖国库券发了横财，又投身股市，房产，每一步都踏对了发财的浪潮……都怪我不争气，不，都怪我妈，都怪我妈一直不许我喝酒，酒又不是毒药，干嘛搞的滴酒不沾，难不成让我喝可乐去拉生意？真逗，今天我都鼓起勇气要干了那杯五粮液的，谁料那酒浑身带刺，一进入口腔就火辣辣的疼，没撤，一大口酒已然入口，只能硬着头皮往喉咙里咽，这该死的喉咙也不争气，突发发痒，一咳嗽，酒全吐了出来。丢人还好说，可是连王总这样的客户也一起丢了，哎，简直他妈的！王总扫兴而归，存款没拉成。我也扫兴而归，走路回家，两排路灯从浓密的梧桐枝叶里露出脑袋来看我笑话，一辆小轿车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司机用力按着喇叭想要吓唬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要和我作对。我走进一家便利店，拿了两听啤酒。
　　回到家，啤酒已入肚，我妈来给我开门，问我今天生意拉到没有，我懒得和她说，一屁股摔进沙发。对面的电视在播“讲故事”，这是我最厌恶的节目，胡编乱造，找来的演员一个比一个业余，这种节目占着公共资源，真是犯罪。头有点晕，我想出去走走，散散酒也散散心。
　　今晚的月亮不圆，但是很亮。月亮周围的云如水波般散开，背景是藏青色的天。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古宁弄，这是一条瘦长的小巷，从入口看不知道它通向哪里。很早就听人说过这个弄堂，那时我还在读书，带着斯文的眼睛，穿着难看的校服，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和坏小子脏话里的主人公。反正我早已斯文扫地，走，去那新世界！
　　小巷里很暗，但是很香，全是女人的味道。一个个胸大腰细腿长的性感女郎间隔两米地立着，我忍不住朝她们看去，心跳得很快，嘴巴发干。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竟已经和一个胸特大腰特细腿特长的性感姑娘独处一室了。房间中央铺着一块方形的床垫，上面印着火红的玫瑰花，灯光迷离，像粉色的又像紫色。我坐在床垫边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害怕，但更多兴奋。说来惭愧，和前女友处了两年，除了接吻，我发誓我们什么也没做过，我很爱她，爱到珍惜，爱到不敢轻易触碰，每一次与她独处我都小心翼翼，生怕做出什么让她紧张的事情，但她终于离开了我，再也不会回头。 女郎迅速脱下了短裙和上衣，又熟练地褪下胸罩，她像猫一样优雅地走到我面前，转瞬已跨在我的大腿上。我闭上眼，想享受这美好的一切，她推倒了我，我们缠绕在一起，之后的一切甜美如春。
　　当我再次睁眼，那个姑娘已穿好衣裳，靠在角落里抽烟。我想和她说点 什么，我想和她道谢却开不了口。刚才的我们是那么亲密无间，但现在我甚至触碰不到她的眼神，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好像不认识我，嗨，看我说了什么糊涂话，我们的确是不认识的呀，但，我们毕竟……“七千八百八十。”她终于说话了，可是等一下，七千八百八十！我没听错吧？“对不起，小姐，您是说…刚刚的…七千八百八十？”“呵，没钱还出来嫖。”她不耐烦地吐了口烟，开门出去。我陷入无比的失落和寂寞，刚才的美好全都消散不见了。我从床垫上站了起来，发现腿有些软，一丝不挂的站在房里，虽然没有人，但还是会觉得羞愧，我穿上衣裤正要出去，三个汉子却闯了进来，堵在门口。他们强壮得吓人，带着很粗的金项链，手臂上都有彩色的纹身。我抑制住紧张的情绪，左手去掏口袋里的钱包，钱包落在地上，手有些发抖。我多希望钱包里有八千块钱能帮我脱险，可是谁都能看出，那钱包这么薄，根本不可能装下两千。一个壮汉先我一步拾起钱包，“才七百多，零头都不够。让人来赎你。”赎我？谁能赎我？我平时足不出户，标准的宅男，所谓朋友都是点头之交，再说了，这种事让人知道还得了。让我妈来？想都不敢想。我瘫坐在床垫上，说不出话。“没钱？那就留下一只手吧。”这话让我所有的惊恐都爆发出来了，我开始大哭，完全不由自主，泪水让我清醒很多，想起很多事情，我想起我的学生时代，好好学习，努力上进，那是我的黄金时代；我想起毕业后获得这一份体面工作时的情景，西服革履，宛若精英；我想起我的前女友，那是我唯一的，最珍视的爱情。此刻我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哭泣，我是在哭我的青春，泪水满溢。
　　我跪在那几个壮汉的面前，不停地求饶，而他们却笑了起来，哈哈大笑。也许是着了魔，也许只是因为不知所措，我求饶得更厉害了，我用力地磕头，地板被头撞得砰砰作响，头被地板撞得生疼，不过在恐惧面前，肉体的疼痛又算得上什么呢？而他们依然无动于衷。我感觉世界就要毁灭，而我将先于世界死亡。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外面突然骚乱了起来，三个壮汉先是张望，随即跑了出去。我果断朝门外闯，古宁弄里人头攒动，大家都在往这巷子的深处挤，我推开旁边的人挤入人群，拥挤的人流推着我向前，这时我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警笛声，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越往前挤，人就越少，我跑得也越快了，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我，哈，是王总，我没想到连王总这身价的人也来这儿消遣。我边跑边对王总说，“王总啊，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能不能帮帮忙放点存款进来，上面逼得太紧，小弟任务完不成啊！”“咳…咳…好说…好说…我知道你难做…咳…明天就放两千万进来…”“真是太谢谢您啦王总！哎不对呀王总，明天就是十月啦，指标还是完不成啊，王总，王总您慢点，您等等我！”跑着跑着，身后已没有人了，警笛声听不见了，王总也不见了。我停了下来，忽然发现天空已渐渐发白，不知名的鸟在树里叽叽喳喳，清洁工人开始清扫这个城市的每一条马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幸福。月亮轻描淡写地挂在天上，我看着月亮出了神。
　　我从柔软的床上醒来，我妈在唤我吃早饭，她嘟囔着叫我以后不要喝酒，连啤酒也碰不得，一喝就倒，不像男人，一点儿用都没。我可以和她辩论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要是没有她哪会有我这么一个倒霉儿子？但我什么也没说，我满脑子都是那个梦，古宁弄，小房间……。我突然觉得很沮丧，拉拉被子闭上眼，想回味一下这个梦，回味那个胸大腰细腿长的性感女郎，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