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他回来了！” 　
　　十八岁那年他孤身一人翻过村口那座大山，到山外面的世界去了。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他穿金戴银，英姿勃发。 　
　　村口张家大婶看见他，没认出来。“同志，您是？” 　
　　他大步流星头也不回走入了村那头破败的老刘家。 　
　　“老刘家儿子回来了！老刘家儿子回来了！我就说这孩子肯定有出息你们还不信——”几只麻雀停在枝头，四爷遛着狗逛进了刘家残破的院子。 　
　　“老刘啊，儿子回来了？”“呵。” 　
　　四爷是村子里唯一走出过那座山的人。十年前，他带着山那边的新鲜事物溜达到了这里，本是想挣些小钱，不想没管住自己，猫进了四奶奶的闺房，被抓了回来。没人知道四爷究竟叫什么，兴许他自己也忘记了，我们只管他叫四爷。 　
　　“孩子不对啊，身上带着股邪气。”刘大爷没搭理他。 　
　　刘家门口站满了人，全村人都来了。 　
　　他们知道刘家儿子回来了，他身上带着邪气。 　
　　“哎哟你们不知道，我昨天看见那村头的乌鸦就搁他头上飞，走过我身边那一阵风呀把我给糁的，这孩子怕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惹上了。”“可不是吗，刘家儿子本来黝黑黝黑的，这下变得比我家闺女还白净，怕是中了邪了吧！”——“瞧他走路那样，跟咱完全不一样了都”——张家大婶说。 　
　　四爷站在第一个，抽着烟，不说话。 　
　　人群里嘈杂；看热闹的，打情骂俏的，义愤填膺的——当然，更多是闲来无事溜达过来的。“你儿子印堂发黑，肯定是中了邪了！还不快把他交出来！”“别让这脏东西祸害我们村的人！”“穿金戴银怕是抢来的吧！也不怕被抓了去！”“那不学好的东西都能混出来，我家二狗早成大官了！” 　
　　议论声纷纷，但你分不清是谁说的；时不时会传来几阵笑声——冷笑、阴笑、嘲笑、浪笑，当然，还有后排谈天说地好事者们的开怀大笑。 　
　　刘家大爷踱步出门，铁青着脸。他的脸上像是印了一层灰，阳光下既模糊不清又闪闪发亮。他的嘴唇翕动着，黑白交互的胡子沿儿上的烟灰随风飘散到那些开怀大笑人的嘴里。 　
　　人群冷却下来，刘家大爷也不说话。 　
　　麻雀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大爷像是一尊佛、俯瞰众生。四爷仰起头来，敲了敲烟斗，把烟斗窝在怀里，似乎对刘家的屋檐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大爷指着那年轻人“是二娃的工友，二娃出山挖煤，被埋在地里，回不来了。他是来送抚恤金的。” 　
　　四爷突然想起今天的馍还没掰，寻个偏僻角落走了。 　
　　天似乎亮了。 　
　　人群散了。 　
　　“我就说那孩子孝顺有志气不是坏人，怎么会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这些吃饱了的东西，净瞎说。” 　
　　麻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