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落桂花香门廊窗下补衣裳
谁人能识夜来霜老无所依泪两行
我的姓名，或许早已失去。呵呵，不管了，反正我也不是那么在乎。
可是，不知何时，才能闻到家乡的桂花香。
——题记
雅子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望着院子里的那个光秃秃的槐树，秋天的时候叶子掉落满地，已经变得不起眼了，可是雅子却美美的看着它，因为她知道，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叶子还会长出来，嫩绿得惹人喜爱。
她在想，要是自己也能像她那样该多好！返老还童，去享受像以前的快乐，像以前的辛苦，可惜，一切都变了。思忖着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没有以前那么柔顺咯。这个月忘记了去染发，黑白相间的头发，还不如全给白了。
雅子坐得太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时间悄无声息的话倒四点半，她不能呆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她该去学校接孙子了，去得稍微晚一会，小孙子又得生气了。
在门前遇到王大妈，和她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啊！”“耀耀奶奶，又去接耀耀放学啊！”明知故问，我的生活除了这些还剩下什么？“是啊！你这是买菜回来吧！对了，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耀耀奶奶，叫我名就好了。”每天重复这些对话，没有营养！王大妈尴尬得笑了笑：“对不起啊，耀耀奶奶，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了……”唉，真是无聊透顶了！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王雅子！“呵呵，那我先去接耀耀了。”唉，还是不说了，小孙子上次在学校说了一下我的名字，却遭到那些小家伙的笑声。“哈哈哈！耀耀，原来你的奶奶是鸭子啊！哈哈哈哈！”小孙子不好意思了。“耀耀奶奶”，我最近两年的称呼，只因小孙子不想要一个鸭子奶奶。我变成了小孙子的附属，还恩赐了一个新的名字。不过我已经都不在乎了，不是都习惯了吗？在小孙子出世之前，被称做小林的妈妈，属于儿子的附属；老伴去世之前，被称为老林的媳妇，老板的附属；那再之前呢，她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的时候呢？她还是能够被人们叫得出名字的吧？小伙伴们，哈哈大笑。“鸭子！哈哈，我们班上来了个鸭子！”父亲、母亲说那是个文雅的名字，好吧，笑就笑吧。活着，活着，把名字都活没了，现在谁还记得她的名字？王雅子。恐怕连她的儿子也不记得了吧？
“奶奶！你越来越准时了！我要吃冰淇淋！”小孙子对雅子道。“这么冷的天，吃什么冰淇淋啊！”“不嘛不嘛，我要吃！”雅子没办法了，只好带小孙子去。“什么？20块？这也太贵了吧！”可是雅子不能不拿出自己刚发的退休金，因为小孙子已经开始吃了。
“妈，你的退休金怎么少了20元？”她不敢说是给孙子买冰激凌了，如果那样，儿媳妇就会埋怨她这么冷的天不懂得照顾孩子，于是雅子说了谎：“我最近头疼，买了点药！”她知道这样说儿子就会关心自己一番，或者至少不会再追问下去，儿子确实也这么做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妈，以后如果哪里不舒服就和小敏说，别老自己往药店跑，药店那些人精明着呢！专门哄骗你们这些老年人的钱，卖给你们的药既贵又不管用！”雅子点了点头。
雅子最近整夜失眠，于是在这漫长而又寂静的时光里开始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梳着两条辫子，穿着裙装，趴在窗口看远处的桂花树下。而母亲则坐在屋子里，把刚摘下来的桂花泡在茶碗里，于是满屋子都是桂花的香气。她突然很想回去看看，看看那个院子还在不在，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那颗桂花树。对于她的想法，儿子与儿媳妇当然竭力反对，几千里的路程，一个老人家怎么受得了，到了地方骨头也散架子了，这是他们阻拦的理由。但雅子又不是傻子，她知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钱。可她并不怪儿子，她知道儿子养着这个家实在不容易，房子的贷款，孩子的学费，到处都需要钱，她能帮着一点儿是一点儿，哪还好意思伸手要钱啊！
雅子先去火车站打听了票价，最便宜的硬座往返票也要600元，加上食宿，1000元应该够了，雅子这么想着心里便燃起了希望。这1000元，她准备用半年的时间去攒够，等到那时，桂树也快开花了。 雅子走进候车室，环顾了一周向一位男士走去，“能把这个给我吗？”雅子指着男人手中的空矿泉水瓶，男人把瓶子递给她，雅子笑着说“谢谢”。她想不出其他的方法，她的退休金必须每个月都交给儿子。她想，这样自己每天捡几十个瓶子，半年后，钱就攒够了吧！ 从这以后，雅子每天等到儿子儿媳妇上班出门，把孙子送到学校后，便拿着一个大袋子来到车站，把捡来的或是要来的矿泉水瓶、饮料瓶统统装进袋子里。有时面前这个人的水明明没有喝完，可是雅子就站在他面前直勾勾地望着他，他也便不好意思再喝下去，把瓶子递给雅子，摆摆手示意她赶快走，雅子永远都会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雅子必须在孙子放学之前把瓶子背到废品收购站卖掉，然后急匆匆地赶去学校接孙子，有几次由于卖废品的人多，雅子便迟到了，看到孙子蹲在校门口哭，自己走过去也不理会，雅子拉起孙子，小家伙便用手打她。雅子知道，只要给小家伙买一些吃的他就不会闹了，但她舍不得，兜里那些零碎的钱她一分也舍不得话，她只能一味地哄着孙子，然后强硬地抱起他朝家里走去。
饭后雅子在水池边洗碗，她不敢用热水，因为只要拧开热水的阀门，那砰地一声启动热水的声音便会招来儿媳妇的回头张望，眼神中难免会有些许不满。她忍着凉水的刺骨，听着客厅里一家三口的笑声，自己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打理完一切，雅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把钱掏出来数了数，只有这时她的脸上才会露出会心的微笑，满脸的皱纹聚集在一起，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她把纸制的钱捋好放在床下的小铁箱里锁好，然后把硬币投进桌子上的储蓄罐里，听着叮当的几声脆响。
周末对于雅子来讲是最难熬的，儿子儿媳妇都休息在家，孙子也不上学，她想要找借口出去，却又实在没什么理由，便谎称呆在家里实在闲闷想出去溜达溜达。儿媳妇在沙发上吃着苹果道：“妈，外面路滑，出去溜达万一摔伤了怎么办？”“没事，天天去接耀耀我都走习惯了！”雅子心里有些生气，接孩子时怎么就不怕我摔伤。“妈，你就别出去了，一会我和小敏要去参加同学聚会，你就在家看着耀耀吧！：儿子在一旁说道。”是啊妈！对了！卫生间里还有一堆床单要洗呢！妈，我这周实在太忙了，您就帮我洗了吧，不过那个洗衣机您就别用了，我不是怕浪费电，而是您老永不明白，我害怕您电着！”儿媳妇有些撒娇地说道，儿媳的态度让她发不了火，雅子咬着牙齿点了点头，但她又不敢咬得太用力，害怕把已经松动的牙弄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这个家里变成了这种地位的呢？就算我垂垂老矣，就算我已经失去了姓名，就算我为了这个家倾其了所有，可是你们也不能把我当做一个保姆啊？何况我还是你们的妈！雅子气愤地想着，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
每晚她数着赚回来的的钱，她头脑不好使，需要一遍一遍地核对，那种感觉一点儿一点儿的积累，一点儿一点儿地接近目标的感觉，让雅子觉得很有奔头，仿佛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就像是院子里的槐树，已经有吐露新芽的样子了。雅子终于攒够了钱的时候，院子里的槐树已经开花了，但雅子完全不屑与去欣赏它，她知道，家乡的桂花要比它香一百倍。或者说，只是当年院子里的那棵桂树的花。当然啦，雅子特别怀念家乡的那颗桂花树。那天雅子把孙子送到学校之后，急忙回到家里梳理一番，然后掏出床底下的小铁箱，把全部的零钱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又抱起存钱的瓷罐，赶去了火车站。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里，雅子排在队伍的最后面，紧张地四下张望，她害怕儿子或是儿媳妇如果此刻赶来，那自己就走不成了。但她的担心明显多余，儿子儿媳妇现在都在上班，怎么会来火车站呢？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心便放下来一些。等到排到她的时候，售票员很不耐烦地数着大把的零钱，大量了雅子一下，见雅子身上的衣服都洗的发白了，还用鄙视的眼光不时地瞄她一眼，过了很长时间，才把票和剩下的钱推了出来，雅子感激地接过来，认真地放进了兜里。
雅子踏上了火车，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兴奋地四下打量。她已经很多年没坐过火车了，火车启动的时候竟然拍着手叫好，惹得旁边座位的人还以为她是神经病。她与人攀谈，问这个到哪里那个去何方，然后得意的告诉大家她要回家想看桂花，邻座的男士饶有兴致地问她：“你确定到了那里能看到桂花吗？”雅子拍着胸脯自豪地道：“当然能，我可是那里长大的！那里的桂花可香了，我特别喜欢”惹得大家哈哈直笑。
雅子到达老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出了站台才发现老家已经面目全非，她几经周折才从一个老人家那里打听到原来那座院落的地址，到了地方心便凉了一截，哪里还有什么院落，哪里还有什么桂树，眼前是一个居民小区，来来往往的居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蹲在地上怅然若失的老人。
当然，她也没有看到桂花，不只是院子里的那棵消失的桂树，整座城市的桂树都没有开花，她懊恼地拍着脑门，“真是老胡涂了，连桂花开放的季节都忘了！怪不得火车上的人笑得那么开心，原来是在取笑我！”
三天后的下午，雅子又回到了家门前，踌躇着进去后该怎么交代，王大妈看到她惊呼着跑了过来：“耀耀奶奶！呃不，鸭子，你这几天跑哪去了？可急死你家小林两口子了，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你，都报警了！”雅子不管什么鸭子了，心里一暖，眼泪差点掉了下来。看来他们还是担心我的，雅子这样想着与王大妈寒暄了几句便走进了家门。
“妈！你回来了！”儿子第一个喊道，“妈，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急死我们了！”“奶奶，奶奶！”小孙子跑过来扑在雅子怀里，雅子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没事，没事，让你们着急了，我就是回老家看了看！”“那么远的地方您怎么能一个人去呢？出了事儿怎么办？”儿子埋怨道。“是啊，再说您的路费是从哪弄的啊？您也没开口管我们要钱？”儿媳妇提出一个实质性的问题。“我捡了半年的矿泉水瓶攒来的路费，没敢告诉你们……”雅子有些心虚。儿子儿媳对看了一眼，“妈，你怎么能去干那个啊？您想回老家就和我们说一声啊，我们就算工作忙不能陪您那也能给您路费啊！”雅子点着头说是是是。饭后雅子还在洗碗，儿媳妇凑过来和她一块洗，砰地一声打开热水器的阀门，“妈，您走了这几天我们才发现，家里没有您真的不行，耀耀整天喊着找奶奶。”儿媳妇笑容满面地说道。“是啊，我回老家看了一趟，什么都没了，什么也没看到，哎！我以后哪也不去了！就在家好好的待着。”
“妈，您看，我给您买了件衣服！”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来，您试试，我下班路过商场，一眼就看中了这件衣服！”不由分说的就往雅子身上套，“看，好不好看，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儿媳妇把雅子推到镜子面前，雅子打量着穿着新衣服的自己，她已经好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了，她摸了摸衣服的衣领，又摸了摸袖子，“好看，真好看！”雅子心里觉得幸福及了，“真是没长大的孩子啊！都要等到母亲消失后才知道母亲的好处。”雅子暗自思忖道。
月末发了退休金后，雅子在晚饭的时候一如既往地交给儿子，没等到儿子伸手来接，儿媳妇编吧英子的手推了回去，“妈，以后退休金您就自己留着用吧，不用给我们了！”雅子又把手推回去， “妈，现在我和小敏都涨工资了，这钱您就留着自己花吧！”儿子插嘴道。“是啊妈！您要是觉得用不着，明天是周末，您带耀耀去游乐场玩吧！”儿媳说道。“好哦！好哦！去游乐场，我好长时间都没去游乐场了！”孙子在一旁欢呼道。 “好，奶奶明天带你去游乐场！”“奶奶万岁！”孙子喊道，一家人喜笑颜开。 第二天，雅子便领着小孙子去了游乐场。玩了好多次旋转木马，雅子坐在椅子上看孙子玩其他的项目，可是看着看着她却在椅子上睡着了，直到孙子把她叫醒：“奶奶，奶奶，要下雨了！”雅子连忙往天上看了一眼，乌云密布，“那我们回家吧！”雅子突然很疲倦，“好吧！”雅子摸了摸孙子的脸，然后拉着他的小手走出了游乐场。
孙子在出租车上睡着了，雅子吃力地把她背上楼，打开门就看到儿子儿媳在自己的房间里东翻西找，雅子站在原地一瞬间便全都明白了。儿子从床底下艰难地爬出来，手里拿着雅子的那个小皮箱，看到雅子愣在了原地。儿媳妇用手把头发撩至耳后，“我们帮您整理房间呢！”儿媳妇心虚地说道。雅子没有理会她，把睡着的孙子递给儿媳妇，然后走过去把箱子拿到手里，“你们别碰我的东西！”雅子明显生气了，儿子儿媳妇一起回到了房间里。
“我觉得妈的钱就是在那个皮箱里？”儿子小声嘀咕道。
“我也是这么觉着，不然她那么紧张干什么？没准儿里面是个存折！”儿媳妇附和道。
“是啊，明明有钱却骗我们去捡什么矿泉水瓶！”儿子又说道。
“不过我们以后得小心了，不要东翻西找，我们好好待她，等她死了钱肯定还是留给我们！”儿媳妇说道。
“是，今天本来就不该去翻……” ………… 雅子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的倾盆大雨，窗子没有关严，风夹杂着雨滴吹在她的身上，她冷得蜷缩成一团，却也不去关那窗户，只是一直盯着屋檐连成线的雨水，把实现分割成条形的屏幕，演绎一出黑白的闹剧。
“时间都流向哪里去了呢？我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雅子坐在老伴的墓前问道。
“我还糊涂得回老家去看当年拉手风琴的那个男生，他不就躺在这里吗？我还糊涂得回老家去闻桂花香。”雅子抚摸着墓碑说道。
“你当时真是看走眼了，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个孩子呢？”雅子埋怨地说道。 “我现在哪也不去了，就在这里陪你！”雅子躺下来，把双手枕在脑后，像是对谁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当年母亲的桂花茶真香啊！好想再喝上一口。当年院子里的桂花树真香啊！好想再闻一次……” 雅子睡着了，放在身边的小铁箱敞开着，那里没有钱也没有存折，只有一份领养手续和一份诊断书，苍白的纸张随风飞舞，飘飘荡荡的不知要去哪里。
——闻那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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