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秋

　　楔子 　
　　少女轻轻提拉着手中的绣花针，青蓝色的细丝在一件白色的外袍中拉来回回。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她衣着清淡，外袍白色，内衬一件紧袖青衣，一头青丝用白色绸带扎了个游仙髻，脸色淡白微红。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嗯……甚好。”来人点点头，仔细打量着这少女，“汝叫何名？” 　
　　“林秋水。”她淡淡而答。 　
　　 　
　　01 　
　　林秋水独坐在马场里，袖子里轻轻飞出个什么东西，一下子插在了靶子上，上面的丝线还紧紧连在林秋水袖中。 　
　　“不错，师尊教你用针线做武器，练得很好嘛。”另一个女子缓缓走进马场，外袍红色，里面是白色宽袖的内衬。 　
　　林秋水轻轻露出微笑，“晚晴姐姐，你不是在帮师尊训练那些徒弟吗？怎么……”林秋水微微停了停。 　
　　晚晴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在这里，晚晴是凤凰，拥有能够涅槃重生的本领，林秋水是蜘蛛，自然是用丝线做武器。 　
　　“秋水——”晚晴顿了顿，“师尊让你去杀人。” 　
　　林秋水入门三年了，至今不愿杀一个人，虽然她做的是杀手的活。 　
　　“什么人？”她微微叹了口气。 　
　　“一个叫叶春生的人。“ 　
　　她眼眸一亮，笑：“杀。” 　
　　“人在哪里？”林秋水又问。 　
　　“不知道，应该在京城一带。” 　
　　“呵。”林秋水轻笑，“那他武功如何？” 　
　　“不清楚。” 　
　　“这样的人的确很难杀。”晚晴叹了口气，“不过他派属蜀山。” 　
　　“明白了，我明日启程去京城。” 　
　　“一路顺风吧。”晚晴叹了口气，“送你一个东西。” 　
　　林秋水抬眼看见一支金凤簪。 　
　　她接过去，轻轻抚摸簪尖，指尖慢慢泛出青灰色，“簪子上有毒——” 　
　　晚晴轻笑：“叶春生，不是那么好杀的，要找他就不容易。我想，你应该用得到这个。” 　
　　“谢了。”林秋水把簪子收入怀中。 　
　　 　
　　坐在屋子里的圆石凳上，面对着眼前的铜镜，林秋水正着装打扮，她换了一件金色花边的外袍，里面一件宽袖黄衣，耳边留了两束鬓发，各捆了两个黄绸带，其余尾发盘了上去，插着那支金凤簪，配着刚刚好。 　
　　这是一副未嫁少女的模样。 　
　　走到马场，选了匹棕马，将包袱裹好，跨上马背扬长而去，头上那金凤簪珠链相碰，余下朦朦的尾音，仿佛到处都是。 　
　　“一路顺风啊。”晚晴微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消融在茫茫落日里，然后表情面露忧伤。 　
　　 　
　　02 　
　　刚刚入秋，树上叶子已秃了大半。 　
　　京城的街是宽许多的，人声鼎沸，不乏有王公贵族坐着轿子来来去去。 　
　　林秋水自知寻找叶春生有如大海捞针，就先在京城安顿了下来，卖布维持生计，自家的布绣工精细，价格便宜，店门口热热闹闹。 　
　　“请问——这里卖白布吗？”一个人走进来，头上戴着草帽，围了一层黑布把脸挡住了，一身却穿着白衣。 　
　　“我这里只有绣过的花布，不卖白布。”林秋水细细打量他几眼，“你叫叶春生？” 　
　　那人把脸挡住了，但能察觉出他的狐疑，“你认识——叶春生？” 　
　　“你应该是江湖人士，偌大的京城，你这种打扮，是让我很怀疑的。” 　
　　“你找叶春生干嘛？” 　
　　“不怕瞒你，我要杀他。” 　
　　那人掀开面上的黑布，“我跟你进去谈谈。” 　
　　“请便。”林秋水耸耸肩，指向屋里。 　
　　布店挂起休店的牌子。 　
　　 　
　　“你为什么要杀他？”那人走进屋里，坐在桌子旁，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和你有什么关系——那是酒。”林秋水皱皱眉头，指了指茶杯。 　
　　“随便。”明显感到他皱了皱眉。 　
　　林秋水仔细看了看他，一身都是白衣，眉目俊朗，头发盘起，背后背一把巨剑。 　
　　“你是蜀山道士？” 　
　　“是。” 　
　　“你也要杀叶春生？”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呵呵，叶春生真是不幸，连同门都要杀他。”林秋水不管他，自顾自的说，“我师尊要我杀他，我就杀呗。” 　
　　“说的倒轻松，”那人突然笑起来，“世上能杀掉他的人，不多。” 　
　　林秋水轻轻咬咬牙，“我师尊炎魔。” 　
　　他果然不再显得轻松。 　
　　炎魔在江湖，也是独树一帜的。 　
　　“我本来也不想杀人的——”；林秋水叹了口气，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一下子坐上桌子。 　
　　“我走了。”那人起身往门外走去。 　
　　林秋水一动不动。 　
　　那人停了停，“他在扬州。”说完就飞身一跃而起，不知去了哪里。 　
　　扬州？林秋水轻轻笑了笑，摘下头上的金凤簪，把玩起来。 　
　　窗外秋色愈浓。 　
　　 　
　　03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已经九月，扬州风光倒也不同了。 　
　　叶春生，会在哪里？ 　
　　现在已是傍晚，盘缠已经挣够了，于是林秋水进了一家包装精致的客栈。 　
　　“小二，我要住店。” 　
　　看着眼前这一锭大银子，小二满脸堆笑，“哟，客官，您来的真是时候，刚好只剩下一间好客房啦，我这就带您上去。” 　
　　“等一下，我要住店！”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来。 　
　　林秋水转头一看，一个一身红的女人踏进来，容貌清秀，身材姣好。 　
　　林秋水一笑：“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最后一间客房让我给住了，您还是另寻别处吧。” 　
　　那女人嘴角满是不屑，掏出银子：“我也给你银子，你让我住那间房！” 　
　　小二自然是两笔生意都不愿失去，抹了一把汗，“要不，你们两位同住一间房？收费一人一半！” 　
　　“我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这位姑娘——”林秋水说话冰冷。 　
　　“好吧好吧。”那女人摆摆手。 　
　　 　
　　“哎呀，怎么只有一张床！这小二怎么回事！”那女人一上来就大声嚷嚷，完全不像在下面那副样子。 　
　　“呵，是姑娘硬要和我同挤一张床，怎么还怪起别人？”林秋水轻轻坐下，一个人悠然自得。 　
　　“天色也不早了，我看姑娘早些上床吧，免得被我挤了。”林秋水看了看窗外，月色正浓，街上依然是人声鼎沸。 　
　　“你——你什么意思？我可不跟你睡同一张床。”那女人一把上床，丝毫不让林秋水靠近。 　
　　林秋水微微摇头，怎么还有这般任性的女人，“那姑娘还是快转过身去吧，我怕吓着你。” 　
　　女人也不说话，只是照做了。 　
　　林秋水抬起袖口，几根银针飞出，射到柱子上，又抬起另一只手，又有几根银针飞到另一端的柱子上，中间连着异常坚韧的丝线。丝线越来越密，越来越厚实，直到逐渐搭成了一面悬空的床，她才收手，飞身跳了上去。“床”也不禁摇了摇。 　
　　“你可以转过来了。”林秋水望着那姑娘。 　
　　女人转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自然有些惊异，“你，你——” 　
　　“我叫林秋水，你可以叫我蜘蛛。”林秋水看着她，“该如何称呼姑娘？” 　
　　“你，你叫我春儿吧。”女人轻声说，“你是蜘蛛精？” 　
　　林秋水笑了笑，转头望天，“我是人，学蜘蛛的。” 　
　　“学蜘蛛？那是什么东西？”春儿显然疑惑。 　
　　林秋水不说话，只是轻轻用下巴点了点那张悬空的床。 　
　　春儿茅塞顿开。 　
　　 　
　　04 　
　　林秋水坐在木凳上，细细的缝制着她那一大包丝绸。 　
　　春儿出去闲逛去了，傍晚时分又回来。 　
　　“春儿姑娘，你在扬州是来做什么的？”林秋水实在不愿意再等待着叶春生出现，托身边的人尽可能打听着。 　
　　“哦——我来扬州玩的，我的一个朋友她爹呀，是个大客商！”春儿面露骄傲的神色。 　
　　林秋水只是摇摇头，朋友是大客商，还来住客栈？ 　
　　“那——你是来干嘛的？”春儿见林秋水不答话，知道她鄙夷自己，事想找个机会也讽刺讽刺她。 　
　　林秋水不再绣着衣服，转头看着她：“杀人的。” 　
　　“杀什么人？”这小姑娘，听到杀人都不害怕。 　
　　“一个叫做叶春生的人。” 　
　　春儿突然笑起来：“你，你杀叶春生干嘛？” 　
　　“你认识他？”林秋水来了兴致。 　
　　春儿摇摇头，头上的铃铛叮咚澈响，“我只是好奇，你无缘无故的杀人干嘛？” 　
　　林秋水又干起手上的活儿，“我师尊是炎魔，你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因为你并未涉及江湖。”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的殷红，笑：“果然，一心不能二用，我在寻仇的时候，是不应该杀其他的人的。直到我找到了自己的仇人，要不然就像现在一样。” 　
　　“现在？什么现在？”春儿冲过来看着林秋水抬起的手——食指尖泛起血珠。 　
　　“我这等技艺精巧之人，一心二用，照样会刺到手指。”林秋水轻轻叹气，“这个故事有些血腥罢了，你听不听下去？” 　
　　春儿搬起板凳坐到林秋水跟前：“要听！” 　
　　林秋水又笑了笑，端起了酒杯。 　
　　 　
　　05 　
　　林秋水还没有进到炎魔门下的时候，父亲是享誉江南的林员外家，家就住在江南。 　
　　那是还并不支持女子读四书五经，虽说林员外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学识渊博，一笑千秋的女豪杰，但在无人不知林家的江南，他又怎敢挑起着兴头？于是，他就让女儿专注于刺绣，从三岁时学起，十二年间记忆尤其精湛，直至十五岁时。 　
　　叶春生的父亲叶常青加入了一个反朝廷的秘密组织，奉命杀掉所有为朝廷效命过的退休官员，林秋水父亲自然是在其中行列，叶春生也已十六岁，主动请命带着二十个兄弟去了林府。 　
　　叶春生曾去蜀山学艺，剑法也精湛，林府的危难到来。 　
　　林夫人深爱女儿，将她藏在厨房米缸中，暗自祈祷林秋水不要被发现。 　
　　当日，林家上下无一幸免，全都惨死府中。 　
　　叶春生知道林家还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叫人处处搜寻，自己却在厨房的米缸中发现了林秋水。 　
　　林秋水自以为日子已经到头，也不惊慌，只是眼角的晶莹一点点泛出。 　
　　叶春生举起剑，剑光一闪，林秋水不由得闭上眼睛，等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一束发被叶春生斩断。 　
　　“逃！”眼前的他已经稍有轮廓，面对跪在地上的林秋水，只说了这一个字。 　
　　林秋水跌跌撞撞离去。 　
　　“叶春生！”她狠狠的咬下这几个字，即使他救过自己，自己也不能放过他！ 　
　　从那以后，林秋水一卖布为生，在世上生活了三年，饱受凌辱，也只为两个字——报仇！ 　
　　直到那一天，炎魔看中了这个孤苦伶仃，聪慧过人的小姑娘。 　
　　仇恨就在她心里狠狠扎下了根。 　
　　 　
　　“只是简略一说。”林秋水放下酒杯，“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春儿听话的上了床，什么话也没说。 　
　　月色刚刚到枝梢，乌鸦惊慌飞走。 　
　　林秋水躺在床上，细细的思索。 　
　　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她一直苦苦想杀的人，马上就能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为何她的心里，好像还有放不下的东西？？ 　
　　“蜘蛛姐姐——”春儿轻声说，“叶春生应该在矜山。” 　
　　林秋水动了动嘴唇，没再说话，直到听见春儿沉重的呼吸声，才闭上眼。 　
　　 　
　　06 　
　　第二天，天空刚刚透露出鱼肚白的颜色时，林秋水已经打包好包裹。 　
　　眼前熟睡的女孩，透露出几分英气稚嫩，呼吸还是沉沉的。 　
　　林秋水转头，轻轻踏步出了门，白色长靴上的金色铃铛叮咚作响。 　
　　她轻轻抚摸头上的金凤簪，叶春生——她就要杀掉他了。 　
　　大街上还有些清冷，偶尔有空闲的车夫坐在自己的马车上，等着雇主。 　
　　林秋水走到一辆车跟前，“去矜山。” 　
　　 　
　　矜山有些荒凉了，和着淡淡的雨。 　
　　秋雨茫茫，伤可破。 　
　　矜山不大，但很高，沿途的路很坎坷，自己的仇恨，自己生存的意义，该在今天结束。 　
　　泪水和着雨水从眼角流下。 　
　　到了山顶最高处，林秋水俯视下面，一片雨中朦朦胧胧的扬州，充满幸福的静谧。 　
　　“林秋水。”来人慢慢念到这三个字，“我叫叶春生。”然后他微笑。 　
　　林秋水转过头，眼前的男子面貌清秀，一副书生模样，面容到有些像春儿那姑娘。 　
　　“你会易容术？”林秋水静静望着他，“不过不太熟练吧。” 　
　　叶春生轻轻点点头，“蒙面人和春儿，都是我。” 　
　　林秋水黑色眼眸露出忧伤，“我该知道的。” 　
　　“你本来就知道。” 　
　　林秋水两手展平，身体前仰，左腿从后面抬起，像一只蜘蛛的样子，无数银针飞出，连着的金色丝线与初阳融为一色，围绕着她身体，“我是蜘蛛，你知道的。” 　
　　叶春生露出背后的剑，“你用针线做武器，我也是知道的。” 　
　　林秋水眼神一凛，两根一针直指叶春生两耳，叶春生一侧，一把剑斩断金丝。 　
　　“好剑——”林秋水默默念道，“要想断我的金丝，也是难的。” 　
　　叶春生轻笑，眼眸深沉的望着她，“你真美。” 　
　　“谢谢。”林秋水一低头，一滴泪悄悄流下，金凤簪在刀光剑影中飞出，插在叶春生左肩上。 　
　　“不要！”林中忽然传来低喊，晚晴焦急的跑出来，“林秋水，你不要杀他！”发丝凌乱。 　
　　“你——”林秋水看着她。 　
　　晚晴匆忙跑到叶春生跟前，叶春生已跪倒在地，左肩上不断涌出鲜血。 　
　　“春生，春生！”晚晴两行泪流下，扶着叶春生的手在颤抖，叶春生却一把推开她。 　
　　“好啊，林秋水，你杀了他！”晚晴疯狂的冲林秋水大吼，“不错！师尊叫你杀了他！可你却真的杀了他！我已经犯了门中大忌，没法做到心如止水！我就和他一起死！我要拉你陪葬！”晚晴外袍被风吹起，她双手上扬，一根根看似华丽的羽毛静静飘在空中，上面却有锋利的刀尖！ 　
　　林秋水静静看着她，心里已哀伤，潇潇雨歇。 　
　　千百根羽毛密集的朝自己飞来，林秋水却扬起手，一根闪着金光的东西插进晚晴咽喉，金凤簪！又是那支金凤簪？ 　
　　羽毛缓缓落下，晚晴衣裳已破。 　
　　她有些悲哀，眼角露出疑惑，乌红色的血已从喉管流出，使她不得不断了气，倒在地上。 　
　　虽然晚晴有浴火重生的本领，但金凤簪里的剧毒使得她努力抽动双腿，却还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金凤簪有剧毒，我当然不敢一直带在头上。”林秋水眼眸冰冷，看着这个她陌生的师姐，“叶春生，直至今日，我才发现我要不了你性命，你走，走的远远的！”她终于无法控制的跪在地上，头发被解开，满是凌乱，眼角流出泪水咆哮。 　
　　叶春生站起来，眼眸悲哀，从袖子里掏出一缕年岁已久的青丝，上面寄着金色的铃铛。青丝落地，铃铛作响。 　
　　他站了好一会，抚按着左肩上的伤，狼狈的转身走了，口中吟诵，“绿草苍苍，白露茫茫，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林秋水静静看着他，“我报不了全家的仇，已是不孝，无论如何，也是不愿再和仇人有任何关联。” 　
　　叶春生原地站住，然后大笑着，腾飞而去。 　
　　林秋水看着他，面露悲哀微笑，手从心口拿开，金色的羽毛插在上面已久，鲜血淋漓。 　
　　 　
　　大雨中，两位伊人，倒在矜山顶上。 　
　　英雄笑，伊人泪。 　
　　春与秋，难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