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这里说的墙很神奇，他没有眼睛，却能看见屋子里的事；他没有嘴巴，却能发出声音——就是掩盖在墙体里了。他有灰灰的墙面，厚得少见，落定在地面上便一动不动，稳如泰山，每天像个老实的卫士一般等候太阳照到身上。我们且说他是一“面”墙吧，不恰当，因为这墙他厚极了，“面”字太轻浮；那说“一‘堵’墙”如何？也不好，他会说能想的呀；最后我打定主意叫他“一‘个’墙”。嗯，就是这个墙，他住在一个偏远的屋子里，屋子里有七口人，俩老人俩中年人以及三个小孩。小孩里有一个他最喜欢的，叫阿尔。啊，瞧瞧，阿尔来了。
　　墙看阿尔面无表情地跑进来了，他是被他那阿公唤来的。阿公气呼呼地喊着：“小子诶，小子，你跑哪儿去啦！”阿尔回答：“没事，没事，阿公，我就来。”阿尔便跑进屋里，只听见阿公的一声喊：“你跑哪儿玩去啦？想饿死我和你阿婆是不是！”没听见阿婆声音。于是阿尔连忙退出来，说：“马上做饭，马上做饭！”
　　墙真替阿尔伤心。阿尔的奶奶也就是阿婆，病了好一阵了，怕是好不了了，整天不说话，只一双眼睛瞪着门，不知道是盼着谁还是恨着谁。说恨着谁是有缘由的，因为有一次阿尔喂阿婆吃饭，听到她在叨叨些什么，阿尔听了许久，只听到“坏心肠”、“不给好食”之类的话；阿尔惊讶地看着阿婆，阿婆却又连声咳嗽，阿尔着急得不知怎么做，等阿婆咳嗽平息了，阿尔却又见从她眼角流出浑浊的泪水，说：“死不了，死不了！”其实阿尔每天都把最好的留给阿婆，哪里来的坏心肠？墙在心里默默伤心。
　　阿尔走出屋，不知怎的对这厚厚的墙产生了兴趣。墙紧张地等着他说话。只听他叹一声气，说：“墙啊墙，你又厚又壮，可惜已经好久没有清洗了。”又给了墙一个笑，说：“等着，做完饭就给你擦一回。”
　　墙心里有一点欣慰。阿尔他是一个多好的小孩啊，以前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墙上画画，可墙不介意，他觉得就阿尔这个手笔，迟早能成为艺术家！后来阿尔体贴墙，又花了好久把墙上的笔画擦掉了——他特别喜欢这面墙，说是“踏踏实实，永远不会倒”。墙受了这赞誉，就更喜欢这小孩了。可是如今因为阿婆的病，家道败落了，阿尔的父母都外出谋事，只留阿尔辍学在家，他又怜惜阿公一辈子不容易，一个人扛下所有的家务，再无暇顾及墙的整洁，现在他又要来擦墙了，让墙有当年的感觉。可惜回到现实，破败的小屋依旧破败，阿尔再不是当年白净的乖小孩了，他有重重的责任要扛！“哎，哎！可怜的阿尔！”墙在心里想。
　　哎，哎！可怜的阿尔！一声叹能往哪里去，只能埋在厚厚的墙体里。话，如果说出来，马上就会被风吹灭；可如果说在心里，就只能回荡不绝。墙为可怜的阿尔，埋了一句叹在心里。
　　阿公又发脾气了：“阿尔，阿尔！还不做饭？等一会，小土匪们回来了，你又要拖拉！”阿尔急忙答应：“好好，阿公，我马上就去！”说罢挽起袖子，露出黑黝黝的胳膊，也露出了血红的伤口。
　　墙担心地问：“阿尔啊，你是不是摔倒了，怎么有这么可怕的伤口，红色血渍中间都已成白色！”可惜他是一个墙，他能说却只能说在心里。
　　阿尔没听到好友的焦急，只是走近厨房，洗锅、烧灶，一件一件，熟练地做着。
　　可是阿尔，墙是多么不想你熟练地干活呀！墙心疼地看着昔日的小子未成人先成“神”，悄悄地哭着。墙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墙，可不是么，他以前欢快极了。可是阿婆病了以后，阿公也变得暴躁起来，动不动就发脾气，阿尔文雅，很少顶撞，一个人默默地干着，一天得挨多少骂。阿尔却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晶莹的蓝，又低下头做手头的事。也许他心里有一颗小小的种子，或许希望梦想成真，或许希望为家庭扛起一片天吧。
　　但他已经不再笑啦！墙在心里又暗自叹了叹气，这无奈又给墙的心里多加了一阵长长的冷风，不消散。
　　“哎——阿尔啊阿尔，你何时能再高兴一回！”
　　阿尔正在房里烧柴火呢，门外“咚咚”的声音又来了。“准是阿尔的两个弟弟妹妹！”墙想。
　　阿公走出来，叫道：“你们两个，怎么又搞得这么脏！土匪样！”
　　小女孩理都不理，还是和弟弟笑。弟弟也不知所以地跟着笑。两个小孩浑身是黄的、黑的土，手里抓着一把石子，脸上都是木炭画的黑道。
　　阿公不满，嘴里又骂开来了，一句两句说罢，也就无奈地走开了。这两个小孩，只有爹妈能管得着！
　　阿尔也从厨房出来，见着两个小脏娃，说：“快去洗洗，不要整天这么脏！”说实话，阿尔实在不喜欢这样脏的人。阿尔读过书，墙也听阿尔读过书，他俩都知道什么叫“文明礼貌”，什么叫“美”，所以阿尔和墙也都不喜欢这样的。因这两个是弟弟妹妹，阿尔心里也伤心，都是同根，就是弟弟妹妹没受过好的教育……可怜的孩子！
　　墙又叹，又将叹埋在心里。长年的叹，墙心里充满了哀伤。
　　两个小孩听阿尔的话去清洗了，阿尔也回厨房烧柴做饭。
　　晚风吹拂着这山间的树影，黄昏挟着两个人影来了。
　　阿尔正在忙活着，却听门前一声喊：“阿尔诶——”
　　墙心里也被吓了，那不正是阿尔的爹娘回来了么？！
　　墙看到阿尔把柴火一股脑丢进灶里，跑出去迎接，只留了一锅粥，还有灶里的火。
　　小小的火舌本来不猖狂，哪知它吃了这么多的柴，一下子狂长起来，灶里烧得大了，火便顺着旁边的木柴爬了开来。
　　阿尔兴奋地扑到爹娘怀里，与父母互相说着欢喜话。墙却看到了厨房里燃烧的灾难。
　　“阿尔，阿尔！快，快！厨房里，着火了！可怜的孩子！”
　　可惜他说不出声来，所有的话只能和着以前所有的叹气，在心里久久地传。
　　阿尔！火！
　　……
　　
　　　　　　　　　　　　　　　　　　 2012.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