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逝

　　　我躺在床上，眼睛很酸，怎么也睁不开。 　
　　有人拉着我的手哭泣，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是滚烫的。有人口是心非，夹杂在人群中也挡不住虚假的味儿。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母亲很平静，没有电视里相似的情节。 　
　　　小小的病房里，隐隐约约有一片小小的啜泣声，只隔了很近很近，像一个个气泡，在空气中破碎。 　
　　　我的意识就像一小片树叶，不停地被旋转，忽上忽下。 　
　　　躺在床上的我，气息微弱，混身插满了橡胶管。 　
　　　病房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每吸一口气都会觉得恶心。 　
不知道谁说过医院是个温馨的地方，“真应该让他天天住院”我恨恨地想着。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在胡说。 　
　　　我很少来医院。确切地说是我讨厌这里，讨厌这里没有一丝的温暖，讨厌散发银光冰冷的金属器械和灯光。 　
　　　来来往往穿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生和护士，白色和绿色的墙面，刺眼的灯光，坐等叫号的满脸苦痛的病患，穿着病号服打开水的目光呆滞的老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医院绝望的呢？”我对着空气说，虽然没有人会听见。 　
　　　记忆无声地回放。 　
　　　记得那是初二，那时候流感传染很严重，几个同学中午约好一起请假出校打针。就在那个老医院。笑容满面的医生帮我们挂上吊瓶之后就去给她的孩子做饭。我们三个静静坐在老旧走廊的长椅上，正对着大院子，中央有一颗高大的木棉树，有几层楼高，枝干粗壮。 　
　　阳光从树的间隙中透下来，软软地粘在我的发稍。那一刻时间像是静止了，不时有棉絮从几层高的树冠中掉下来，被风轻轻吹动，蜂蜜色的夕阳缓缓流淌，晕开一圈圈的透明涟漪。 　
　　三个孩子坐在漆快掉光的木长椅上，一个孩子盯着铁架上透明玻璃瓶中的液体发呆，似乎空气中都响着这样的声音；另一个靠在长椅上睡着了，短短的碎发，粘在微微汗湿的额头上；我盯着高大的木棉树发呆，阳光的碎影在地面颤动，视线有些模糊，我揉揉眼睛，沉沉地睡过去。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所有美好的词汇去形容这个场景。多年以后，离开了家，离开了中学，也离开了那座老医院之后，才明白了回忆无限美好的含义。 　
　　那些记忆零零散散，脱离了时间和空间，就变为了背影，一转身就可以看见。它轻而薄，像是雾霭，横亘在过去和未来。 　
　　意识又回到了现实，房间里静悄悄的，来探望的人都离开了，或许流过的泪也都将在出门时蒸发。 　
　　母亲坐在床头，紧紧地扣住我的手腕，目光有些呆滞，她的目光是灰烬的颜色。 　
　　从头到尾，我都不敢看她一眼，她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难过。 　
　　 她苦难的一生，终于被我的事添上最重的砝码。她的背渐渐地弯了，弯成一个我直视的时候看不清她的面容的角度。 　
　　我扭过头，跳到窗台上。 　
　　窗外有一树雪白的梨花，在风中微微地颤动。小孩蹲在草地上，用木棍把蚂蚁引向面包屑。偶尔有花瓣随风掉落在他们肩头。我伸出手指，一片花瓣穿过我透明的身体，缓缓落在窗台上，同时落下的，还有我的眼泪。 　
　　在出事之前，我曾去过记忆里念念不忘的老医院。 　
　　掉了漆的老木椅被丢弃在一旁，堆了几层纸箱。木棉树依旧高大，因为很少有人来，院子变成了停车场。我转身就走了，没有丝毫留恋。 　
　　它已经不是我的回忆了，也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在时间的面前，很少有永恒，无论城邦兴衰。 　
　　在窗台上坐了很久，突然觉得很害怕。 　
　　我不愿醒来，哪怕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可是我挂念的人都还在啊，如果我就这样离去，她们该如何生活。 　
　　我开始害怕，我还没有好好地看清楚这个世界，还没有回报所有爱我的人。 　
　　我开始害怕，碧海蓝天，从此与我无关。 　
　　最终，泪流满面的我轻轻地坐回身体，生怕惊扰了母亲。一如多年前她轻轻地给我掂好被角，生怕惊扰了熟睡的我。 　
　　我出院那天，来了很多人，有我讨厌的人，有我喜欢的人，而他们眼里闪动的，都是真诚。我知道，那是对于一个生命重回人世的欣喜。而母亲静静地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我，静静地哭了。 　
　　虽然肇事司机还是没有找到，可我却重回人世了，带着母亲在我手腕上留下的印记，好好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