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远
（一）
不久之后的将来，也许你会在僻静的角落里开一家咖啡厅。你面带微笑亲手调制各种花式咖啡，像记单词一样记下各种甜品悦耳的名字。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架旧钢琴，寂寞的午后，你轻抚黑白相间的琴键柔和抒情的曲调汩汩涌出。阳光如柠檬汁一般涂在你的指尖，微风拂过薄如蝉翼的纱帘，刹那间时光完全停滞。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幻想家，时间的魔力竟然没有冲淡你的想象力。但是，有一天，这些梦幻的场景也会像一只只随波逐流的纸船，又如你那一张张遗失的底稿，消失在时光长廊的尽头，渐行渐远。
（二）
童年的故事，你一直没有忘记，你甚至不舍得它们离开。有时，那些记忆的碎片就像栖息在屋顶的鸽子，飞出去再远再久，也终究可以找到回来的路。
小时候，你总是眼巴巴看着幼儿园的小朋友三五成群地做游戏、荡秋千，自己却坐在水泥台阶上，抠墙角的蚂蚁窝。那时，尽管你已经懂得恐惧，却不知道，曾经的那个温暖的三口之家，早已一去不复返。
漫长的黑夜，昏黄的灯光，妈妈的抽泣，血红的眼睛，未干的泪水……都留在你的脑海里，时时浮现。终于一天清晨，你跟着妈妈，离开了那个硝烟弥漫、鸡飞狗跳的家。你有没有跟爸爸说再见呢？
你的童年，或许和其他孩子有所不同。你在姥姥家和奶奶家来回周转，印象较为深刻的地方，是姥爷在城郊的工厂。厂里有一个工人的孩子叫小超，他是你那时惟一的玩伴。十年后你们再次相遇，那个过去鲜活机灵的他，只剩下呆滞的目光，木讷的神情，像鲁迅《故乡》里的闰土。你感到震惊和惋惜，就写了一篇小说——《只要童年记得》，来纪念曾经的一幕幕。
五六岁时，当别的孩子在大街小巷里疯跑，你正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故事书。你感到自己是那样轻盈，仿佛早已跟着爱丽丝去漫游奇境，和尼尔斯去骑鹅旅行，或者飞到了小王子的遥远星球。你也学会了自负，以为自己读完了世界上的所有童话。那些故事书，大多数是一个神奇的“舅舅”给你从图书馆借来的。你一直以为他是你家的一个什么亲戚。直到你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可以安定地生活在妈妈身边，他也来到了你家。妈妈对你说：“妈妈已经和‘舅舅’结婚了，以后不可以叫‘舅舅’了，该叫‘爸爸’了。”虽然你有些不情愿，但你还是很听话地叫了一声：“爸爸。”
（三）
小学时，你是一个乖孩子。八岁那年，弟弟出生了。你开心地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三年级，开始写作文了。你理所当然地记叙了很多家庭趣事，比如弟弟哭了弟弟笑了弟弟会说话了，都值得你添油加醋地描述，笨拙地使用各种刚刚学到的修辞手法。妈妈教给你打字，你学着把作文输入电脑，保存在文档中，两年以后，已经有十几篇了，如：《洗碗风波》、《暑假趣事》、《回忆那些往事》，等等。
那个年龄，你已经有了一些细密的小心思，你也发现继父看你与看弟弟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但是，你从来不在作文或者日记当中透露出一点，你觉得写这些快乐的故事可以把自己更好地包裹起来，让别人看不透真实的你。
只是有时，你会对小歌说起这一切。她是你妈妈朋友的女儿。十一岁的暑假，她去你家。那个下午，她对你讲起了在她四岁那年因车祸去世的爸爸。讲完，她伤感地唱起了《丁香花》，这是外面下起了雨。那天的场景就这样镌刻在你的印象中，至今历历在目。你再次想起她时，你们已经失去联系很久了。你为她写了一篇小说——《丁香挽歌》。虽然经过了加工，但故事基本上是真实的。
（四）
上初中后，你不知道应该怎样适应新的学习生活，往往只是像小学时那样，机械地完成作业，把知识点死记硬背一遍。这样你居然还能名列前茅。这更加助长了你的嚣张气焰。你开始骄傲，以自我为中心。妈妈和继父极少过问你的学习。你接触到了一些流行小说，迷恋上了那种忧伤的风格。你也读了一些关于星座、花语的书。
你开始厌倦学习，一上课心思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每天在幻想中遨游，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中。失去了方向，没有了目标，你常常拖欠作业，然后给自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样，你的成绩一落再落。语文和英语还好一些，虽然有所退步，但是总还听得懂、跟得上。数学和物理成了你致命的弱点。满分一百二十分的数学试卷，你经常只考八十几分甚至五六十分。每节物理课你都在听天书，一看到电路图就发抖。
你那时的同桌小川，一直在暗地里努力，却伪装出不爱学习的假象，不做作业，上课说话，甚至不惜以挨批评、罚站为代价。她看到你上当受骗很得意，又开始落井下石， 一看见你试卷上张牙舞爪的红叉就幸灾乐祸，冷嘲热讽。你再也不能忍受，宁愿单人单桌。这时，关于你嫉妒心重、在班里搞不团结的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了班里的每个角落。
你惟一的期盼就是放学，在路上和堃说上几句知心话。他曾经主动提出要送你回家。你想打开他的心扉，想知道他的每个落寞表情背后有什么具体含义。你也愿意向他倾诉你的委屈。你发现你们之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友谊。在你的日记本里，他已成为主角。
终于有一天，他也不再理睬你，甚至刻意躲避你。有的同学告诉你，他原本不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幼稚，哄你玩玩。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也不会知道，你在他生病的时候有多么担心他，他更不会知道，你信任他，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五）
几乎想要放弃功课的时候，你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关于少年作家的报道。他们的成就让你心动。你决定写一部长篇。你一天到晚构思，开始动笔写《火鹤花的昨夜星辰》。写了大约四五集就无法继续了。
你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你失望地发现，自己仅仅是干巴巴地介绍了主要人物，堆砌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辞藻而已。毕竟，你读的书还是太少，而且局限于童话故事、青春小说。对于那些古诗文名篇、世界名著，你几乎一无所知。文字功底并不扎实。
你再次迷茫，烦躁地把稿纸一页页撕掉。
（六）
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带着惨不忍睹的分数回家。那天天气很冷，玻璃窗上的水珠渐渐汇集，然后滑落，宛如一道道泪痕。
妈妈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没有学习，我没好意思管你。考不上一中，我可不管。”
继父一脸不屑：“哼，物理学不会还能学文科，数学学不会前途就完了。”
“凭什么学不会？我能学会！我偏要学理科，我还要进一中的理科实验班！”青春期的叛逆使你喊出这句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的话。纵使别人没有在意，你还是下定决心为这句话负责，让它成为你的动力。
（七）
中间经历了什么，也许一言难尽。两年后，你战战兢兢走进那个“神圣”的班级，真的就像你在小说《墨蓝》里写到的，书本掉了一地。回想起曾经的豪言壮语，如今真的实现了，心中百感交集。
你一直没有放弃文字。假期时仍然要写小说。你开始给房间上锁。这样你会有安全感。没有人打扰你。写作的灵感不会逃跑，打字也可以更加顺畅。
那次，你在书房里打一篇小说，继父发现门上了锁，暴躁地用拳头捶打着门。最后他找来了钥匙，叫来了妈妈。门打开的一瞬间，你咬牙关掉电脑。你的劳动成果化为了泡影。妈妈不停追问：“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锁门？”你紧咬嘴唇。你早已不希望他们看见你在写作，更害怕他们用“乱七八糟”、“又长又臭”、“文字垃圾”等词语给你的文字下定义。他们不会理解你的梦想。
你和堃仍然在一个学校。他变了太多，学会了说脏话、违反纪律，甚至是逃课，成绩一落千丈。你们偶尔在校园相遇，也装作不认识。青春是需要记忆的。你为他写了一篇《玻璃时光，水晶记忆》。《青柠一夏》里的洛岩，自然也有他的影子。
小川依旧和你同班，依旧虚伪。你的小说《蓝天，天蓝》，寄托着你的美好心愿。虽然在现实中，你们和好的希望如此渺茫。你虚构了一些情节，添加了一些浪漫色彩，还故意把结尾设计的温暖了一些。然而在你们的生活中，只是三点一线的格式化，规律得像木偶。
你总是那样恋旧，时常回忆起过去你一塌糊涂的理科成绩。你感觉自己是这个班里的寄生虫、冒牌货，和周围的人都隔着一层。为了释放自己，你在日记本上凌乱地涂鸦。每次只有一两个句子，晦涩而突兀。《墨蓝》里使用加粗字体的句子，都是完全从你的日记本上摘抄下来的。
你开始进步，在几次考试中证明了你的实力。面对上蹿下跳的名次，也能保持平和的心态。即使你的父母依然很少鼓励你，甚至是给你泄气、泼凉水。继父还说过：“从尾巴上进步到屁股上就可以了。”你告诉自己他只是在开玩笑。你知道，一个人最可怕的是从内部把自己打倒。
你曾经发高烧晕倒在家里的地板上，你曾经胃痉挛痛到几乎虚脱。但最终都过去了。
选择理科，你再也不可能去你梦想中的中文系。你固执地说，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八）
高三即将来临。
你多么希望让往事像琥珀石一样镶嵌心底。可是，你忘记了，渐行渐远，这似乎是个亘古不变的法则。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然后，注定是要渐行渐远，想要挽留，只是将离别的背影无限拉长。
曾经熟悉的人，决裂，失散，或者疏远，终究形同陌路。就像两条相交直线，相遇于一点，必然渐渐远离。
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中，必然不快乐。我们都要在告别中成长，你的那些放不下的故事，最终也会被时间的潮水淹没。像所有热爱文字的孩子一样，你想把写作当成永远的爱好。那么，你应该彻底丢弃那些陈词滥调，在高考结束后，开始写崭新的故事。让字里行间散发青柠檬般清新的芬芳。
用流水账一般平淡的语言讲完了你的成长故事，没有什么感情色彩。小小的日记本已经翻过许多页。纯蓝的字迹，一如你在《纯蓝》中描写的。
放下过去，让它们与你渐行渐远。
渐远。
关贝儿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