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轻寒

　　凉薄的冬日，一片轻寒。
　　周边的丛木萧疏成了瑟瑟几枝，宛若抵不住大雪的纷飞一般低顺垂腰，覆上厚厚的雪层，寂静地仿佛连生命都停止流逝。
　　而正是此刻，栀子香弥漫的闺阁之中，一袭胜雪白衣凝神而立。不难看出这曾是一名绝美的女子，只是她的脸上却是有一道刻骨的伤痕，几乎贯穿面颊，刹那间使得绝美的女子变成了妖魔。
　　白衣胜雪。白楚烟。
　　这是她给人留下的第一映像，很多年之后，或许她的容貌已经被人忘却，然而那一袭白衣，却在初见就仿佛要化入脑海似的，纯的令人移不开眼。
　　“听说二小姐前些日子逃了出去，说是办事，其实啊，是要和一个男人私奔呢！”
　　“哟，什么？这怎么会？二小姐不是月神托梦给老族长的化身么？她怎么敢这样做？”
　　“啧啧，这有什么啊，人家许是不兴要她了，她还巴巴地凑上去呢。不过倒看我说，这可是个痴情的人儿啊，为了让她爹妥协不送她做月神，竟然不惜毁了自己的容貌！真是可惜啊，可惜……”
　　白楚烟在阁中默默凝立，耳畔有意无意传来几声下人的议论，却没有半分的怒意与动作，只是静心修神，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沉睡的状态，全然不顾那些下人对她的称呼从“二小姐”变成了“她”是何等的不敬。反倒是自小的丫鬟沐语为她着急了起来，若不是小姐拦着，她定要出去将那些说浑话的人狠狠打一通替小姐出气。
　　“二小姐，您怎么就不生气呢，那些做粗活的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说小姐和凉宸公子是……唉，这些人若是再不好好教训一顿，只怕……”
　　听得那些浑话，沐语在气头上急急地转着圈，嚷着埋怨着，全然不顾主仆有别尊卑之礼。而白楚烟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是戴着一个假面的玩具一样，僵硬，毫无生机与活力，“教训什么，我本来就是为了他而离开的，可是这一次，许是他真的不愿再见我现在的样子了吧。”
　　那样宛若风吹浮冰的声音，轻飘飘地连成一线，似乎随时都会断裂，随风飘散。沐语心头一惊，明白是自己的大意戳了小姐心头痛楚，便就这样带着哭腔跪在她身边，求道，“二小姐，奴婢知错了，但是您若是难受，打也好骂也好，却千万不要在心里憋着，奴婢求求您了，二小姐！”
　　“沐语，我说过的，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一会儿，我也该去月坛了。”
　　白楚烟声音依旧飘渺，清冷不沾些许尘滓，俨然就是不是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女一般。她微微别过头看着镜子，伸手触及一串珠环，眸子便微微沁红。
　　沐语自小随着白楚烟，也是知道她的心性的，此刻，她知道小姐决心已定，凭自己根本劝不了，便只能叹息着退出。
　　默默披上雪色长裘，白楚烟自己动手垂下青丝，点好眉妆，旋即戴上了一个冰冷的面具。
　　凝视镜中冰冷僵硬的自己，她的嘴角似乎有淡淡讥讽的笑意——这个样子，被那群俗世文人一语，便是冷傲与尊贵的代名词了。然而对自己来说，却只是如同一具尸体而已。
　　“白姑娘，你又何苦抛下家人以追随宸？宸受不起，还是请白姑娘莫要误了正事。”
　　三天前，当她不惜违背父亲毁坏容颜，这才见到了并非世家出身的慕凉宸后，凉宸竟是没有半分欣喜地，说了这样的话。
　　白姑娘，呵呵，很好。
　　白姑娘。
　　眼前恍惚有刹那的火光燃起，记忆飘回十年前的那个碧萝小院，漫天灼人的烈火，却只有他一人护着自己，卫着自己。
　　“阿烟，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丢下你！快出去！”
　　才十一岁的凉宸猛然一推将她推出了屋子，自己的袍角却染了火，虽然及时扑灭，却还是在腿上留下深深的伤痕。
　　后来她曾经问过凉宸是否怨她，而凉宸却只是宠溺地揉揉她的长发，说道，“我从来不会怨着阿烟，就好像，阿烟不会因为宸的伤痕，而不喜欢宸一样，是么？”
　　当时她是点头的，并且是带着欣喜的笑意，重重点下的头。
　　十年的情谊，呵呵，如今，却是恍然成空了么？
　　“阿烟，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丢下你！快出去！”
　　“我从来不会怨着阿烟，就好像，阿烟不会因为宸的伤痕，而不喜欢宸一样，是么？”
　　“白姑娘，你又何苦抛下家人以追随宸？宸受不起，还是请白姑娘莫要误了正事。”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阿烟不会因为宸的伤痕，而不喜欢宸，是么？”
　　“宸受不起。”
　　“……”
　　算到头来，什么山盟海誓，都不过如此。
　　“二小姐，该走了。”
　　门外有婢子提醒。白楚烟再凝望周边的布置一眼，终于缓缓走了出去，被白衣纤然的女子包围着，一同走向高高的月坛。
　　与过去断绝……这是作为月神的必要。
　　不过如今看来，这世间，果真是没有值得令自己留恋的东西了呢。
　　她极力仰首，极力含笑，然而却有淡淡的晶莹点在眼眶上，熠熠生光。
　　她走得很远，仿佛在路上要把自己的过去全部褪尽一样，从此迸发新的光芒。而她却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走出闺阁之后，却有一袭黑色夜行衣，缓缓从黑暗走出。
　　阿烟，我从来没有厌弃过你，但我不能自私到连累你的家族去赴死。
　　所以，我只能伤透你的心。
　　对不起。
　　他凝神看定一眼，尔后却决绝地转身走开。那个深爱的女子在月坛上语气冰冷，刹那间，仿佛冰冻了他的心。
　　或者说从很早以前，除了她，他就不会再去爱上任何人了。
　　终其一生。
　　三年后。泉州。
　　昔日鲜衣驽马的剑客早已不在，只留下一个冰冷踉跄的身影，静静地闭眼，在肆虐喧嚣中，咽下冰冷的酒液。
　　她死了……。在成为月神的第二天，便被发现死在了院中，神态宁静，安详。
　　碧萝小院。
　　她终究是明白的，哪怕自己已经极力绝情，否则，她也不会选择在第二天决绝死去。
　　一杯一杯的美酒佳酿被灌入口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耳畔传来遥远的声音，似乎是仓央嘉措的词，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若是当初不相见，那么便不会相知相伴，到头来也不会相恋相思相欠。
　　如此，该有多好。
　　他遥遥对天举杯，眼中泪水模糊。酒液被全然倒在地上，一点点渗入土壤，一点点伴着酒客的泪水，转瞬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