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逐客令，我只好把湿漉漉的内衣内裤收回，用方便袋兜起来，塞进行李箱。我边收拾行李边哭，觉得自己太不幸了！在这座城市，我没有亲人，没有相爱的人，没有钱，没有自己的一间屋子，我就像一只流浪猫！
吉莲娜见我真的要走，叹了口气，拿出手帕，帮我揩干眼泪，将我装内衣内裤的方便袋从行李箱中拎出来，又晾晒在露台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下楼。她下楼梯的时候，膝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好像那里藏着把斧头，把她的腿当柴来劈。我们下楼后，她把我拽到马路对面，指着她家的露台让我看。哦，内衣内裤挂在那儿，的确不雅。
我当场认错。吉莲娜恋爱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在城里，屋子是自己的，露台却不完全是自己的，得顾及路人的眼啊。“
刚入冬的哈尔滨，最让人厌烦。供暖期一开始，这座城里大大小小的烟囱就呼呼地往外喷煤烟。如果赶上气压低，烟尘扩散不开，城市上空就像戴了一顶刚青色的帽子，阴沉沉的，叫人不爽。这样的日子，吉莲娜会犯气管炎，一天到晚地咳嗽。她犯咳时，若是刚好在客厅侍弄花草，我会帮她捶捶背，递上一杯水。吉莲娜肩膀颤抖，脸色发青，我真担心她会一口气上不来。她很少说话，可一旦咳嗽起来，在咳嗽的间隙，她总会颤声颤语地感慨：“过去的哈尔滨，哪有这样的天啊！“我便问她那时的天是什么样，她有时说”没黑烟“，有时说”天阴都是透明的“，有时说”那时的烟不呛嗓子“，有时说”天上什么飞鸟都有，不像现在，乌鸦都不来了“。总之，回答都很简短。
我和吉莲娜的第二次冲突，就由她的咳嗽引起。
有一天她正在给花松土，突然又咳嗽起来，我便劝她，最好把香草类植物拔掉，听说养此类植物容易刺激人的中枢神经，会诱发哮喘，对呼吸不利。
吉莲娜说：“家里没有香草，神都嫌污秽。“我说：”这世上哪有神啊！有的话，神也是势利眼！“我说那些贪官污吏过得衣食无忧，平平安安；没能力的善良穷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处处受欺负，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上帝，不相信有神！
我真是脑袋坏了，一激动，说了最不该说的话。再不如意，也不该对这样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发泄。我一再向她道歉，诅咒自己该下地狱。
吉莲娜撇下花铲，瞟了我一眼，轻声说：“你心中没神，怎么能相信有地狱呢？不相信有地狱的人，也不会有自己的天堂。”说完，她关了客厅的灯，摸着黑回到卧室。
很快，哪里传来诵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