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忽还乡
[冰苹果] 2007-10-28 15:29:51
一、前言：
呼唤着风沙的来处我的故乡
遂在疾驰的车中泪满衣裳——席慕容《高速公路的下午》
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很难说清楚我的故乡，爷爷家在湘西南的乡下，奶奶家在长沙，后移居衡阳。父亲则在另外一座城市里工作，我就在那里出生。
多年来，我很少体会思乡的苦楚，就好象，我天生就是一片浮萍，不可能有固定的归依之所可以依恋。有时，在内心深处，我也叩问过自己，到底，哪里才是我眷恋的故乡？
父亲病逝于长沙，每次经过省人民医院，我都禁不住黯然神伤，默默揣想着，20年前，在这个医院的某一间病房里，我的父亲，在和病痛经过长时间的斗争后，还是痛苦、忧伤、无奈地闭上了他的眼睛，带着对尘世的万般不舍。这个父亲弥留的地方，够我一辈子来缅怀。
衡阳，雁城。我的奶奶在这里长大，这里，有她念书的私塾、有她刺绣的闺房、有她父母当街而建的绸缎铺，有她爱过的私塾先生，有她的歌声还在空气里余音袅袅，有她曼妙的舞姿还旋转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这个奶奶到死还念念不忘的地方，也成了我的牵挂和爱。
因为爱着我最亲的人，我便爱了这些地方，而且坚不可摧。
我的爷爷，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作古。这个一辈子叱咤风云的、传奇般的人物，给我留下的，全是一段一段的传说和一些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神色淡定，看不出喜怒哀乐，透过久远的岁月，以一成不变的姿势面对这个如今已是几度沧海桑田的人世。
爷爷的故乡，在乡下。他用他英雄般的经历，在离婚以后，迎娶了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奶奶。试图在乡间，用他数不清的财宝来做一个逍遥的庄园主——这些，暂且按下不提。就说说我爷爷的家乡，给我留下的印象虽然不多，遥远却清晰。
这是一个山清水秀、人情浓郁的地方。我的童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就在这里伴随着我的奶奶度过。这里，有我钟爱的大山和小溪，有我留连忘返的山间小径和幽深的大森林。我无数次躺在下边做过梦的那棵大松树，我还曾在下边流着泪埋葬过一只我最爱的大花猫，也曾在下边无数次眺望过母亲的身影，望着天空的流云，我躺在树下很多次遥想过父亲的音容笑貌，我还曾跟随过小伙伴们在山涧里抓过螃蟹，在小池塘里头顶着荷叶摘过青翠的莲蓬，成群的水鸟被惊起，掠过我的头顶，带来阵阵清风……
父亲工作的小城市，是我今生不能忘记的地方。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在离开奶奶的乡间后，我又在这里度过我的青春岁月。
父亲疼爱我至极，人说那是因为我长得像母亲，从小乖巧，喜欢思想。父亲能蹲在我的跟前，为我轻轻解开化脓的小腿上的丝袜，一边问我疼不疼，一边给我讲故事引开我的注意力；父亲能在出差回来时为我带回一大堆其他小朋友见也没见过的玩具；父亲教我唱歌教我讲普通话，那份细心和疼爱，母亲这一生也没能给我……
我记得我曾在院子里的天井边玩过那个打水的辘轳，我也记得我曾在我们居住的大楼的楼道里追逐嬉戏，也记得曾在老电影院里跟着爸爸妈妈看过一些不知道名字的电影，更记得父亲去世时我怎样不理睬人们的劝戒，说父亲的病有传染性，而执意躺在父亲的床上，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那时，我是一个头上扎着红色丝线花的美丽可爱的小姑娘，笑起来两个小酒窝，人见了我，会这样对我母亲说：女儿太漂亮了也不好——红颜薄命！
在我的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起，我的快乐天堂便轰然倒塌。
三、我的故乡在远方
很多年流浪的生活过去，我现在定居于长沙，这座使得我失去父亲的城市——打字到这一行的时候，泪水立刻涌出了我的眼眶，每次说到父亲，我都难免视线模糊，心灵巨痛。
很多次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我都有流浪的感觉，好象，依然是一片无根的浮萍，在茫茫人海里漂浮。
其实，这里已经成了我的家，我知道，我最后的归宿，一定是这里了。
可是，是什么，在深夜的时刻，常常来探访我不安分的灵魂？是什么，在一声声将我呼唤？
那天午休，蓦然从梦中惊醒了，朦胧中看见奶奶站在我的床前凝视着我，醒来一看，空无一人，伤心害怕之下，我大哭起来，T正好在，紧紧抱着我，安慰良久我才稍稍安静。
从此，奶奶每夜必在我梦里出现。我梦见奶奶住过的小屋，梦见奶奶走过的小路，梦见奶奶对我笑对我哭对我诉说她的心事……
对奶奶彻骨的思念，成了我的梦魇。为此，母亲还曾请高人做过一场法事，转告奶奶，叫她别再来找我了，我害怕。
奶奶果然不再在我梦里出现。睡眠好了，可是我在白天想念她的次数却一次又一次地增加。
想念她在世时点滴的好，想念她去世时我没能赶回她的身旁致使她死不瞑目，想念她入土时撕心裂肺的一幕一幕，想念那会突然降下的大雨，怎么也不肯停止……
三：泪、月、华
在我失眠的晚上，我会放任自己的心，飞过长沙灯火辉煌的夜空，飞过莽莽群山，越过无数道路桥梁，以光也无法企及的速度，赶回我魂牵梦萦的乡间。
我的心飞回了奶奶居住过的老屋，睹物思人，肝肠寸断！瞻仰奶奶和父亲的遗容，回忆往昔的岁月，我恍若痴呆，总觉得岁月不曾逝去，我的亲人依然在我身边，与我耳鬓厮磨。
去屋后的小山和山脚下的小池塘，那颗大松树依然在，只是不知道我埋在树下的大花猫是不是已经化为了泥土？我年少时刻在树上的字，依然在，只是模糊不可辨；小池塘的荷花，依然开了满塘，清香扑鼻，却不见当年人在此嬉戏……
流连在房前屋后，脑海里蓦然想起这么一句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来到了深山，黑逡逡的山林肃穆地静待着我的归来，我分开密布的荆棘，穿过齐腰深的草丛，绕过大棵大棵的树，在半山腰上，月色下，我来到父亲和奶奶的坟头了，瘫软在那荒草凄凄的墓碑前，我的心放声恸哭起来。远处，一声一声夜鹰的呜咽，随着山风，吹送过来……
我把冰冷的墓碑抱入怀里，哽咽不能成声，我一遍遍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父亲，奶奶，你们，可曾感到寒冷！在这样与世隔绝的角落，你们可曾寂寞！
今夜，我归来了，为你们除一把坟头的荒草，为你们点燃一柱思念的清香！请你们好好看看，我，已经长大了。
父亲，您还记得我么？您去世的时候，我还不会哭泣，今夜，让我来把所有欠您的眼泪还给您！
父亲，请原谅我这么多年不曾归来。 20多年过去，我们的重逢，居然是这样的么？
奶奶，您思念先你而去的爱儿一辈子 ，现在，你们终于重逢地下，您，含笑九泉了吗？
奶奶，您去世的时候我不在跟前，您不肯咽气，今夜，我归来了，紧紧地抱着您的墓碑，唤一声奶奶，请您闭上你的双目，安息了，好吗？
爱我疼我的亲人，我爱我疼的亲人哪，你们就这样离开了我，从此阴阳两隔，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能瞻仰你们的慈容、聆听你们的教诲、沐浴着你们慈爱的光辉了，我何其痛！何其悲！
今夜，让我在墓碑前无眠……
我念念于怀，难舍难弃、爱入骨髓的故乡啊，分明在这里！
……远山的山影吞没了你
也吞没了我忧郁的心
回去了 穿过那松林
林中有模糊的鹿影
幽径上开的是什么花
为什么夜夜总是带泪的月华——席慕容《泪、月、华》
四：魂兮归来
归来了，带着乡间青草的气息，带着坟头的黄土，带着山谷里轻轻的野风……
可是，是什么，却悄然化为泪、化为血、化为心跳，注入我的思念，铭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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