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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脂球

马夫提着灯又出现了,用绳子牵着一匹显得十分悲伤、很不情愿出来的马。他让马靠在辕杆上,拴上套,围着马转了很久才把马具拴牢固,因为他只能用一只手,另一只手提着灯。他正要去牵第二匹马,注意到这些一动不动的旅客已经浑身是雪,于是对他们说:“你们为什么不上车呢?至少可以避避雪嘛。”

他们可能没有想到车上可以避雪,这会儿便赶快冲了上去。三个男人把他们的夫人安置在驿车里边,然后自己也上了车。随后轮到其他几个模糊不清、戴着面纱的人影坐在最后边的座位上,彼此一句话也没有说。

车底铺着干草,脚都埋了进去。车里的夫人们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烧化学炭的铜脚炉。她们低声述说了一会儿这些器具的好处,重复着她们早已知道的东西。

驿车终于套好了。本来是四匹马的驿车,由于雪天牵拉更加艰难的缘故,套上了六匹马。外面有个声音询问道:“所有的人都上车了吗?”车里有人答道:“都上来了。”大家启程了。

驿车一小步一小步前进得很慢很慢,车轮深深地陷进雪地里,整个车厢都在沉重的嘎吱声中呻吟着。马打着滑,气喘吁吁,浑身冒着白气。车夫那根巨大的鞭子不停地啪啪作响,在周围飞舞着,像细蛇一样盘结在一起,又伸展开来,猛然抽打在圆鼓鼓的马臀上,马绷紧臀,更猛烈地用力拉着车。

天在不知不觉中放亮了。这些轻盈的絮片——有个地道的鲁昂旅客曾把它们比作棉花雨——也不再下了。污浊的微光从大片沉重的乌云中渗透出来。时而是一排覆满霜雪的大树,时而是披着白雪斗篷的茅舍,皑皑的乡村在乌云下更加晶莹。

在驿车内,人们借着阴暗的晨曦好奇地相互打量着。

大桥街的酒批发商路瓦兹沃夫妇正面对面坐在车厢深处最好的位置上打着盹。

路瓦兹沃过去给人家当伙计,老板生意破产,他便买下了老板的资产,发了财。他以极低的价格把劣质酒卖给乡下的小零售商。在他的熟人和朋友们中间,他被看成是个狡诈的骗子,诡计多端,快活无比的地地道道的诺曼底人。

他那骗子的名声已经众所周知,因此,有天晚上在省政府的晚会上,本地的名人、思想尖刻而细腻的寓言和歌词作家杜尔内尔先生看到夫人们昏昏欲睡,便建议她们玩一局“LoiseauVoler(路瓦兹沃飞)”Loiseau路瓦兹沃一词与L’oiseau“小鸟”一词同音。Voler是同音异意词,一为“偷窃”,一为“飞翔”。。这句话飞越过省长的沙龙,传遍了城市的沙龙,全省人对此笑了整整一个月。

另外,路瓦兹沃出名还因为他善于作各种各样的闹剧,爱开善意的或者恶意的玩笑。任何人只要谈起他,便立刻会加上一句:“这个路瓦兹沃,他可真是个金不换。”

他的身材不高,但是肚子却挺得像个皮球,脸膛红红的,两边蓄着花白的颊髯。

他的夫人高大强壮,决定迅速,行动果断,声音洪亮,商店的算计和秩序全靠她,她的活力是由他那快乐的活动赋予的。

他们的旁边是加里.拉玛东先生,他的社会地位更高,是个重要人物。他经营棉纺业,有三家纺织厂。他是省议会议员,获得过四级荣誉勋位。在整个帝国时代,他一直是宽厚的反对派的首领,这只不过是要对他的归附待价而沽罢了。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用礼貌的武器为此去战斗的。加里.拉玛东夫人比丈夫年轻许多,一直是鲁昂驻防的上流社会军官的藉以安慰的女人。

她坐在丈夫对面,身材小巧,姣美,非常漂亮,裹在毛皮大衣里,双眼悲伤地望着破破烂烂的车厢内部。

她的邻座是于贝尔.德.布利维尔伯爵夫妇,这是诺曼底最古老、最高贵的姓氏之一。伯爵是位极重外表的老绅士,他打扮自己,尽力增加他与亨利四世国王在外貌上的相似之处。根据他家光荣的传说,亨利四世曾使布利维尔家的一位夫人怀了孕,而这位夫人的丈夫也因此事而成为伯爵并当上了外省总督。

于贝尔伯爵是加里.拉玛东先生在省议会中的同事,在省里是奥尔良人党的代表。他和南特市一个小船主的女儿结婚的故事一直是个谜。伯爵夫人很有气派,比任何人都会招待客人,有人甚至认为路易.菲力浦的一个儿子曾经爱过她,正因为如此,整个贵族都对她很热情,她的沙龙始终是本地的第一沙龙,是惟一保持着殷勤雅致古风的沙龙,要想进入是很困难的。

布利维尔家的财富全是不动产,据说收益已经达到50万利弗尔。

这六个人坐在车厢深处,组成有固定收益安详而强壮的社会一方,是正直的人们,他们有权势,信仰宗教,崇尚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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