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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第七卷 最后的苦酒/二 泄露了的事里可能存在着某些疑点

二 泄露了的事里可能存在着某些疑点

马吕斯心乱如麻。

对珂赛特身边的那个人,他一直抱有反感。今天,得到了解释。他曾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难解的谜,而这个谜,就是最耻辱的东西——苦役。现在,真相已经大白,原来,福舍勒旺先生就是苦役犯冉阿让。

在他的幸福中,突然发现了这样一个秘密,就等于斑鸠巢中有了一只蝎子。

马吕斯和珂赛特的幸福,难道从此要和这样一个人发生关系?这是否是一个既成事实?这样一个人是已成为缔结的婚姻的一个组成部分?没有办法摆脱了?

难道,难道他马吕斯也娶了这个苦役犯?

在头上戴着光明和欢乐冠冕的时刻,在享受一生中美满爱情的黄金时刻,突然遇到这种打击,即使是欢欣得出神的天使,或者是在荣光中神化的人,也会被迫战栗起来的。

这一切是否应该归咎自己?马吕斯在扪心自问。这种现象在一个人的生活突然间发生彻底改变时是经常出现的。他是否太不谨慎?是否缺乏预见之明?是否在行事时过于鲁莽?这都是可能的。他是不是没有小心仔细地进行观察,没有把四周的情况了解清楚,就一头钻入这个以和珂赛特结婚结尾的爱情故事里?他察觉到,经过一系列的自我观察,自我剖析,生活本身,就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失误矫正了过来;他察觉到,自己的性情有妄想和梦幻的成分,这使他的内心涌现出许多的烟雾,当恋爱和痛苦达到极端时,这种妄想和梦幻就膨胀起来,心灵的温度变了,烟雾充斥全身,使自己对事物只能有一个混沌的意识。马吕斯的个性中那种独特的成分,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他回忆起,在卜吕梅街,当他陶醉在爱情之中时,在那心醉神迷的六七个星期里,他竟没有向珂赛特提起过戈尔博破屋中那谜语般的悲剧,他竟只字未向珂赛特提起过。他没有提到受害人在斗争里古怪地坚持缄默、后来又潜逃了的事。他怎么会半句也没有向珂赛特问一问?而那是不久前刚刚发生的,又是这样骇人的!他为什么没有向她提起德纳第的名字,特别是他遇到爱潘妮的那一天?现在,对当时的沉默,他几乎无法理解。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原因。他记起来了。当时,他昏头昏脑,正为珂赛特而感到陶醉。爱情淹没了一切,陶醉在理想的境界中。但是,他记起了,那时,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那时,尚有一种模糊的、隐约的本能。但是,他害怕了。他害怕那骇人的遭遇,因而想逃避它,不愿在那里面担任任何角色,既不能当这件事的叙述者或证明人,也不能当一个揭发者。况且,那几个星期是匆匆而过的。除了相亲相爱之外,无暇他顾。即使他把戈尔博的埋伏绑架案告诉珂赛特,向她提出了德纳第的名字,也不会有另外的结果。即使他知道冉阿让是一个苦役犯,也不会有别的结果。能让珂赛特有所改变吗?他是否会因此而退缩,是否会因此而减少对珂赛特的爱呢?他是否会因此而放弃娶她做妻子?不会。就是说,他那样做了之后,丝毫不会改变事情的进程。不会。因此,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没有什么值得自责的。一切都很好。像他们那样的被称作情人的陶醉者有一个上帝在保护着。盲目时的马吕斯选择的路,也是他清醒时选择的。爱情蒙住了他的眼睛。他被带到什么地方了呢?被带进了天堂。

可是,这个天堂同地狱是相连的。由此,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对这个人,对这个变成了冉阿让的福舍勒旺,由原来的反感变成了厌恶。

在这种厌恶情绪中,我们可以看出,还包含有同情,同时,还有一种惊奇的成分。

一个盗贼,一个惯犯,却归还了一笔巨款。这是60万法郎啊。他是惟一知道这笔钱的秘密的人。他本可把钱全部留下,但他却悉数归还了。

另外,他主动地暴露了自己的身分。没有任何因素迫使他这样做。别人知道了他的底细,那是由于他自己说出的。他说出了,不仅要招致、忍受耻辱,而且还可能大难临头。对判了刑的人来说,一个假面具就是一个避难所。他自己拒绝了避难所。一个假姓名就是一个安全港,但他抛弃了它。一个清白的家庭,就是一个永久的藏身之地,但他放弃了它。出自什么动机?出自良心。这一点,他自己已用无法抑制的真情实话实说了。总之,无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良心悔悟了。他的心中有一种神秘的要求重新做人的愿望,而且,根据一切现象观察,在很久以前,良心上的这种不安,就已经支配着这个人。这样极端公正和善良的心,是绝对不属于庸俗之人的。良心的觉醒是灵魂伟大的表现。

冉阿让是诚实的。这种诚实无可怀疑,看得到,摸得着。他所付出的痛苦代价证明了它的存在,没有必要进行查问。他所说的一切都可以绝对相信。这时,福舍勒旺和冉阿让在马吕斯心中的位置古怪地颠倒了过来。福舍勒旺先生使人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怀疑。而冉阿让使人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信任。

经过苦思冥想,马吕斯对冉阿让下了结论。他查清了其功过是非。这种衡量,目的是要得到心理上的平衡。这一切就像一场风暴。马吕斯力图对这个人得出一个明确的看法,他一直追逐到冉阿让的思想深处。他曾一度失去了线索,但是,随后,在烟雾弥漫的厄运之中,他又重新找到了它。

诚实地归还那笔钱,直言不讳地认罪,这些都是好的。这好像乌云过后的片刻晴朗。

但是,不多久,乌云又变得漆黑一团了。

马吕斯的回忆虽然十分混乱,但仍然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留下来。

容德雷特破屋中那次遭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在警察来到时为什么不告状,反而逃走了?现在,马吕斯得到了答案,原来他是一个逃犯。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这个人为什么要到街垒里来?现在,马吕斯已经清楚地回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现在,他情绪激动,这事就像密写墨水靠近了火,字迹重新显露了出来。这人曾到过街垒,但他没有参加战斗。他为什么来?一个鬼怪为这个问题作了回答:沙威。马吕斯完全记起来了,他记起了冉阿让那愁苦的幻影。是他把捆着的沙威拖出了街垒。顿时,蒙德都巷子拐角处传来的手枪声又可怕地在他耳边响起。很可能是这个奸细和这个犯人之间存有仇恨。其中的一个要除掉另一个。冉阿让是为复仇而到街垒里去的。他来得较迟。大概他知道沙威被囚才来的。科西嘉岛式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