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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让/第五卷 祖孙俩/八 两个没办法找到的人

八 两个没办法找到的人

狂喜的日子固然令人销魂,但却无法抹掉马吕斯思想中的种种牵挂和忧虑。

婚礼正在准备中。佳期就要来临。在此情况下,马吕斯设法对往事进行艰苦而又审慎的调查了解。

他负债累累,不但需要为父亲感恩,而且还要为自己报德。

第一个要报答的是德纳第。第二个是那个把他送回吉诺曼先生家中的陌生人。他决心要找到他们。他不能自己结了婚,幸福了,忘掉他们。他不能欠债不还。不愿意在他光辉灿烂的生活中投下阴影。他要在愉快地进入未来生活之前,得到过去欠债的一张收据。

那德纳第,除了马吕斯之外,人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匪徒,一个恶棍。这马吕斯看到了。但是,这并不等于说,那德纳第没有拯救过彭眉胥上校的生命。

对他的父亲在滑铁卢战场上所处的奇特境遇,对滑铁卢战场的真实情况,马吕斯是不了解的。因此,他不了解这一点:德纳第救了他父亲的命,但他并不是他父亲的恩人。马吕斯动用了各种手段,其中包括雇用侦察人员,都没有找到德纳第的下落。调查中他得知,德纳第的女人在预审时死在狱中,德纳第和他的女儿阿兹玛还活着。他们成为这凄惨一家中的幸存者。他们已潜入黑暗之中,淹没在了社会深渊。水面之上不见了他们的颤动、战栗,也见不到任何水纹。但他们确实在那里面,需要做进一步地探测。总的情况是:德纳第的女人死了,铁牙失了踪,蒲辣秃柳儿活着,但与马吕斯无关,主犯已越狱逃匿,戈尔博破屋的绑架案流了产。这样,案情仍没有闹清楚,刑事法庭只抓住了邦灼,又叫春天,又叫比格纳耶,抓到了半文钱,又叫二十亿两个从犯。他们受到审讯并被判处苦役10年。在逃的同谋犯被缺席判处终身苦役。主犯德纳第,被缺席判了死刑。这是惟一留下来与德纳第有关的线索。这是在殓尸布裹着的名字上留下的一道阴森的光,犹如灵柩旁的一支蜡烛。德纳第为了避免再次被捕,潜入了暗洞的最深处。判决把此人埋到了深深的黑暗中。

救了自己的那个陌生人,马吕斯在寻找中曾认为有了些眉目,可是后来一切线索都断了。马吕斯设法找到了6月6日傍晚那辆把马吕斯送到受难修女街的马车。那车夫告诉他,6月6日,他受一个警察之命把马车赶在爱丽舍广场的河岸旁、大阴沟的出口处,从下午3时到傍晚,一直到晚9时左右,对着河岸的一个阴沟铁栅栏门打开了,一个汉子背着一个像是死了的人从那里走了出来。警察正在守株待兔,于是逮捕了那个汉子,还带了那个死人。他又受警察之命,拉他们先到受难修女街,放下死人,尔后又拉着警察和那汉子到了离历史文物陈列馆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下车。车钱付清后,警察和那个人便走了。他没有看清他们去了哪里,因为天已经很黑了。

马吕斯从车夫那里听到了这些情况。除此之外,他就一无所知了。在他的记忆里,只留下了当他在街垒中向后倒下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印象;后来,直到他到了吉诺曼先生家中苏醒前,他什么也不再知道。

对自己的得救,马吕斯进行了百般的推测,但没有一个答案是合情合理的。有一点是不容怀疑的:自己确实倒在了麻厂街。后来,怎么又到了塞纳河滩残废军人院桥附近被警察扶起来?有一点也是肯定的:有人把他从菜市场区背到了爱丽舍广场。如何背到这里的?通过下水道。啊!这是何等的献身热忱哪!

他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马吕斯要找到这个人。

但是,这个救命恩人却找不到。连一点征兆也找不到。

马吕斯在调查时是十分审慎的。但是,他还是设法把线索扩大到了警署,只是,令人失望的是,在那里也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帮他找到他要找的人。那里知道的情况还没有马车夫知道得多。他们连6月6日警察在下水道铁栅栏口逮捕人的事都不晓得。警署反认为,车夫的话是造谣,是编造的,他们认为车夫们为了得到一点小费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但是,马吕斯并不怀疑车夫的话,不认为那是编造的。因为他相信自己。

这是一个离奇的哑谜,没有办法解释。这是个神秘的人,他背着马吕斯从下水道的铁栅栏出来,埋伏着的警察当场抓住了这个救了一个暴动者的人,后来的事便无从知晓了。那警察为什么保持沉默?他受了贿吗?那个被抓住的人,马吕斯的那个救命恩人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向获救者做出表示,他还活在人间吗?无疑,这是一种大公无私的态度,是一种慷慨献身精神。但它是奇特的。这个神秘的人不露面是什么原因?是不愿要酬劳吗?不要报酬总可接受别人的感谢吧!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呢?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长得什么样呢?没有人可做回答。马车夫回答不上来,说:“当时天太黑了。”巴斯克和妮珂莱特当时吓得魂不附体,只注意了血流满面的年轻的主人,而没有看那人长得什么样。只有门房看到了他。当时,门房用蜡烛照着悲惨的马吕斯来到时,注意到了那个人。他说:“那个人的样子叫人感到恐怖。”

马吕斯保留着回到外祖父家时穿的那件血衣。他想从中找到线索和痕迹。当他细看那件衣服时,发现下摆的一边被人撕破了,而且还缺了一块。马吕斯感到好生奇怪。

一天晚上,马吕斯向珂赛特和冉阿让谈起了他的离奇遭遇,也讲了他进行的无数次得不到结果的查询。福舍勒旺先生听了表情冷淡。这使马吕斯甚为不快。他激动不已,几乎发怒似的喊起来:

“这个人,不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做了了不起的事!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吗,先生?他,像一个大天使那样出现在战场上,战火中,他把我偷了出来,打开阴渠盖,把我拖入下水道,背着我,在可怕的、黑暗的长廊之中,屈着膝,涉过污泥浊水,走了差不多一法里半!先生,要知道,背上还背着一个死尸呢!他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死尸。而这个死尸就是我!他可能这样想:‘这个人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为这一线生机,我甘冒生命危险!’要知道,这种生命危险,他不只冒了一次而是20次!他每迈出一步都是危险的。证明是什么?就是他一出阴沟便被捕了。先生,这人做的这些您知道吗?他并不指望得到什么报酬。我当时是一个什么人?起义者,一个败兵。啊!如果珂赛特的60万法郎是我的……”

“是您的。”冉阿让插了一句。

“那么,”马吕斯说,“为了找到他,我宁愿把它花光!”

冉阿让听后,仍然表情冷淡,默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