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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芳汀/第六卷 沙威/二 “冉”如何变成了“商”

二 “冉”如何变成了“商”

一天早晨,马德兰先生来到办公室,提前处理市府的几件紧急公事,以备随时到孟费梅去。这时,有人向他通报,说侦察员沙威求见。马德兰先生听到那名字,一阵反感。自从发生警署里那件事后,沙威更加躲避他,马德兰也再没有和他见面。

“请他进来。”他说。

沙威进来了。

马德兰先生正靠近壁炉,坐在那里。眼下有几件有关公路警察违警事件的案卷。他手里拿着一支笔,眼睛望着一个卷宗,一面翻阅,一面在卷宗上写着什么。他根本不理睬沙威。他不能制止自己不去想那个可怜的芳汀,因此对他冷淡是自然的。

沙威向背对着他的市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市长先生没有看他,照旧批他的公文。

进办公室后,沙威走了两三步,停下来,不敢打破那时的寂静。

假使有个人会看相并且熟悉沙威的性格,对这个为文明服务的野蛮人,这个具有罗马人、斯巴达人、寺僧和小军官各种性格的怪物,这个不会说谎的密探,这个完整无损的侦察机器进行了长期的观察;假使相面人知道沙威的内心秘密,知道他对马德兰先生怀有夙仇,知道他为芳汀的事曾和市长发生过争执,这时又来观察沙威,那么,他心里一定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很明显,这个心地正直、明澈、直率、诚实、严厉而又残忍的人,一定经历了一阵剧烈的心理震动。沙威绝不可能有什么事藏在心里而不露在面上。他像所有那些暴躁的人一样,可以突然间改变态度。当时,他表现了从未有过的奇特的神情。他走进门,向马德兰先生鞠躬那工夫,目光里没有了夙仇,脸上没有了怒容,心里也没有了戒心。他在市长圈椅后面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笔挺地立着,几乎是一种立正的姿势,表现出一个从来不会温和的、坚韧不拔的男人请罪时所特有的天真、冷漠的神情。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以一种真诚的卑躬屈膝的态度,一种安定的顺从态度,安静地,庄重地,静候市长先生乐意转过身来的时刻。他手里拿着帽子,眼睛朝下,从他脸上那表情看,他像一个站在长官面前的兵士,又像一个站在法官面前的罪犯。所有别人认为他有的那种情感和故态全都消失了。在他那犹如坚硬的花岗岩似的脸上,布满了沉郁的云。他整个的人所表现的是一种屈从、坚定、无可言喻的勉力承受的勇气。

到后来,市长先生放下笔,半转了身子:

“说吧!什么事,沙威?”

沙威没有立即回答,好像在整理自己的思绪,随后,他放开嗓子,用一种忧伤但不失爽直的声音说:

“噢,市长先生,是关于一桩犯罪的事。”

“说说是怎么回事?”

“一个下级警官,严重地触犯了长官。我特地来把这事向您说明,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哪个警官?”马德兰先生问。

“我。”沙威说。

“您?”

“对。”

“那个要控告警官的长官又是谁呢?”

“您,市长先生。”

马德兰先生在他的圈椅上挺直了身子。沙威继续往下说,态度严肃,眼睛一直朝下看着:

“市长先生,我来请求您报告上级,将我免职。”

马德兰先生惊讶地张开了嘴。沙威连忙抢着说:

“您也许会说,我可以辞职。但那是不够的。辞职是体面的。我是失职,应当受到处罚。我应当被革职。”

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

“市长先生,那一天您对我严厉,但不能说公道;今天,您倒应当公道地对我严惩。”

“奇怪!为什么呢?”马德兰先生大声说,“这从何说起呢?是什么意思?您什么时候犯了对我失敬的错误?对我做了些什么?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您来自首,要求辞职……”

“革职。”沙威说。

“革职,好,革职,但我不明白。”

“您马上就会明白的,市长先生。”

沙威叹出了一口气,那气是从胸中发出的,但神态仍然镇静:

“市长先生,六个星期以前,就是那个女人的事发生后,我气愤了,揭发了您。”

“揭发?”

“向巴黎警署。”

马德兰先生素来比沙威更不爱笑,这次却笑了起来。

“揭发市长干涉警务吗?”

“揭发您曾经是苦役犯。”

市长面色发了青。

沙威眼睛仍然朝地,继续说:

“我当初是这样认为的。我心里早已琢磨了:模样儿相像,您又派人到法维洛勒去打听过什么,您又有那种腰劲,福舍勒旺伯伯的事,您准确的枪法,您的腿有点拖沓,我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我真蠢!总而言之,我把您当做一个叫冉阿让的人了。”

“叫什么?您说什么?”

“冉阿让。一个苦役犯,20年前我在土伦做副监狱官时见过的他。那冉阿让被释放后,好像在一位主教家偷过东西,随后,又在一条公路上,手持凶器,抢劫过一个通烟囱的孩子。但是八年以来,他踪影全无。可是政府一直在缉拿他。我,当初以为……我一时的气愤使我下了决心,我便向警署揭发了您。”

马德兰先生早已拿起了他的卷宗,他用一种不在意的口气说:

“那么,别人怎样说?”

“他们说我发了疯。”

“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说对了。”

“幸而您承认这一点。”

“我不得不承认,因为真正的冉阿让已经抓到了。”

马德兰先生拿在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他抬起头来,眼睛盯着沙威,“啊”地叫了一声,那声调是无法形容的。

沙威继续说:

“是这样,市长先生,在埃里高钟楼一带,有个汉子,叫做商马第伯伯,穷到了极点。大家谁也没有注意他。他靠什么维持生活,没有人知道。最近——今年秋天,那商马第伯伯在一个人家……谁的家?我记不住了,无妨事!商马第伯伯在那人家偷了酿酒的苹果,后被抓住了。一桩窃案,跳了墙,折了枝。人们把他抓住了。他当时手里还拿着苹果枝。他们把那坏蛋关了起来。直到那时,那还只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后来的事才真是上苍安排的呢。那里的监牢,太简陋,地方裁判官先生虑事周全,他把商马第押送到了阿拉斯,因为那里有省级监狱。在阿拉斯监狱,有个叫布莱卫的,是个老苦役犯,当初他为什么坐牢,我不晓得,只晓得他因为表现好,便派他做了那间狱室的看守。市长先生,商马第一到那狱里,布莱卫便叫起来:‘怪事!我认识他。他是根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