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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3)

忏悔录

此时,我最关心的是另一项工作,它的性质与前一件大致相同,但是确定计划的时间较晚,那就是编选圣皮埃尔神父的著作。为了顾及我整个叙述的连贯性,这本书我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谈起过。当我从日内瓦回来以后,马布利神父就建议我接手做这件工作,不过他没有直接向我提,而是通过杜宾夫人转达的,因为杜宾夫人从她自己的利益出发,也希望我能接受这个建议。杜宾夫人是先前拿圣皮埃尔神父当宠儿的三四位巴黎美妇人之一,她即便没有独占对神父的宠爱,至少也和艾基荣夫人一起共享了这种宠爱。在这位神父去世之后,她一直抱着尊重与敬爱之情怀念着他,这份尊重与敬爱足以让双方都获得荣耀。因此,如果她能看到自己的秘书将这位朋友的那些未能问世就已夭折的文稿起死回生的话,那她的虚荣心一定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在这些文稿里面,的确有些闪光之处,但是表述得太差,让人难以卒读。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圣皮埃尔神父一向把他的读者看作是大孩子,但是在他对读者讲话时,却又把他们看成是大人,太不注意如何使别人听懂自己的话。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提议我做这件工作,一来这工作本身是有益的,再则它很适合一个勤于动笔而懒于原创的人,适合一个以思想为苦、只愿意做合自己口味的事、喜欢阐释和发挥别人的思想而不愿自创一格的人。再说,既然我并没有将自己局限在阐释者的位置上,那就并不妨碍我在某些时候有点自己的独立思考。我完全可以将许多重要的真理披着圣皮埃尔神父的外衣写进书中,这比以我的名义写书要稳当得多。不过,这项工作并不轻松,它意味着要进行阅读和反复思考,要在二十三大本杂乱无章、冗长乏味、不断重复、充满偏见和谬误的文集中反复筛选,进行慎重的取舍,并且必须从其中捕捉到一些伟大而崇高的思想,正是这些思想给了我忍受这件苦差使的勇气。我常常想,如果能取消这项工作而又不丢面子的话,那我肯定会甩手不干的。但是既然神父的侄子圣皮埃尔伯爵应圣朗拜尔的请求将神父的手稿交给我,而且我也接受了,那么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我已经答应了要在这些文稿上有所作为,因此我要么将这些手稿退还给人家,要么对它们善加利用。我正是基于后一种考虑而将它们带到退隐庐来的。它也是第一部我打算利用空余时间完成的作品。

我还在思考着第三部作品,它来源于我在返观自身时所产生的想法。如果我果真能按照原先拟定的计划去写作的话,那我就很有理由希望能写出一部真正有益于人类的书,甚至是最有益于人类的书,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感到有勇气去写这本书。大家都曾经注意到,大部分人在他们的一生当中,常常与自己毫不相似,仿佛变成了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当然,我写这本书并不是为了证明这样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实际上我有一个更新的甚至是更为重要的目标,那就是探讨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确定哪些原因是我们自己造成的,以便分析我们如何才能控制这些因素,从而使我们更好、更自信。因为,毋庸置疑,对一个正派的人来说,抵制一些已经形成而又必须克服的欲望是十分困难的,但如果他能从这些欲望的源头着手,那么在预防、改变或纠正这些欲望时就会容易一些,不过先决条件是他能追溯到这些欲望的源头。有人在第一次受到诱惑时能抵制住,因为他是坚强的,而另一次他就拱手投降了,因为他软弱了。如果他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坚强,那他就不会屈服了。

在我一边探索自我,一边观察别人,试图揭示人们的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时候,我发现它们大部分都取决于外部事务先前给我们造成的印象,因此当我们不断地被我们的感觉和身体器官所改变的同时,我们的思想,感情,甚至行为也就不知不觉地受到这些改变的影响。我所收集的大量引人注目的观察资料都是无可争辩的,而且,从它们的自然原理上看,我觉得这些观察资料似乎很适合提供一种外在的行为准则,这种准则随环境而改变,有可能使我们的心灵处于或维持在最有利于道德的状态之中。如果人们学会强迫身体机制去支持它经常骚扰的道德秩序,那么就能防止理性少出多少差错,就能将多少邪恶扼杀在萌芽状态啊!不同的气候、季节、声音、色彩、黑暗、光明、自然力、食物、噪声、寂静、运动、静止——它们全都作用于我们的肉体,因而也就能作用于我们的心灵;它们也都为我们提供了数不胜数的、几乎毫无差错的机会,让我们能把那些支配我们的感情在其刚露出苗头时就加以控制。这就是我已经写在了纸上的基本思想,而且,鉴于我似乎很容易就能用这个思想写出一部读者爱读、作者爱写的书来,我希望我的这个思想能对那些秉性纯良、真诚地热爱道德、警惕自身的弱点的人产生切实的影响。然而,我在这部题为《感性伦理学》或《智者的唯物论》的书的写作上并未取得什么进展。读者很快就会知道其原因是一些分心的事情使我无暇顾及这部书,而且读者也会了解到我为这本书而拟的提纲的命运将会如何,而它又是怎样出人意料地与我自身的命运紧密相连。

除了以上说到的这些之外,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考虑一种教育体系了。这是舍农索夫人求我予以关注的,因为她丈夫对儿子的教育让她一想到儿子的前途就不寒而栗。尽管这个问题本身不大合我的口味,但是友谊的力量却使我对它比对其他任何问题都更上心。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我刚才提到的所有计划中,这是我惟一执行完毕了的一个计划。在我看来,我写这个作品时所期望获得的结果,本该给它的作者带来另一种命运。但是在这儿我还是先不谈这个让人伤心的话题吧。在本书后面的章节中,我将不得不谈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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