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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7)

忏悔录

一般而言,绝大多数人只有在运用力量已经太迟的情况下,才抱怨力量不够。这是诡辩,也是让我毁灭之处。勇气在我们犯了错误时才可贵,要是我们始终谨慎从事,我们就很少需要勇气。并不难以克服的倾向对我们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我们向轻微的诱惑投降了,而它的危险我们却不以为然。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陷入险境,这本来是很容易避免的。可是,一旦陷进去了,没有惊人的勇气不能解脱。最后,我们跌落深渊了,就责怪上帝,“为什么你把我造得如此软弱?”但是,不管我们如何,上帝都会对着我们的良心回答说:“我是把你造得太软弱了,以至于你不能从深渊里爬出来,因为我本来已经把你造得够坚强了,你不至于掉入深渊的。”

我还没有决心成为天主教徒。因为看到期限还远,我可以慢慢地让自己接受这个想法,同时,我期望有什么意外可以把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为了赢得时间,我决定尽我所能作最有效的抵抗。但不久我的虚荣心让我淡化了改信天主教的决定。当我看到有几次想说服我的人被我难倒以后,我觉得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他们驳倒。我甚至在这件事上表现了可笑的热情。当他们试图开导我的时候,我也想开导他。我真的相信只要我把他们说服了,他们就会改信新教的。

结果,他们发现我无论是在知识或是意志都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容易对付。新教徒一般受的教育比天主教徒好,这是必然的。新教的教义需要论证,天主教的教义则只要求服从。天主教徒只要接受别人的判断,新教徒却必须学会自己判断,这是众所周知的。但他们没有料到以我这样的年龄和地位竟会给他们这些阅历丰富的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此外,他们还知道,我没有拜过圣体,也没有受过与之相关的教育。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在朗拜尔西埃先生那里受过的很好的教育,足以弥补了。此外,我还有一间让这些先生们头痛的小仓库——《教会与帝国历史》。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把它背了下来,虽然后来差不多全忘记了,但现在随着争论的激化,我又想起来了。

有个矮小而有点严肃的老神父首先把我们都召集起来布道。这样的布道会对于我的学友们来说与其说是讨论,还不如说是一次教义问答,他更多的是传授知识而不是解答问题。但对我来说就不同了,我对每一点都不放过,并且把我能提出的难题全都抛了出来。这样就把布道会拉长了,使参加的人都十分厌倦。老神父说了很多,说得急躁起来,就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他声称自己不懂法语,脱身走了。第二天,因为担心我轻率的反驳会影响我的学友,我被安排到另一间房子里和另一个神父一起。这个神父年轻健谈,也就是说,善于编织精美的句子。他自以为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圣师。但我没有被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吓倒,我想,不管怎样,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充分自信地回答他的问题,并且尽我所能给他施加压力。他想用圣奥古斯丁、圣格列高利以及其他圣人来压服我,但是他惊奇地发现,我引用先辈的熟练程度不亚于他。像他一样,我也没有读过这些人的著作,但我记住了勒苏厄尔作品中的一些段落。他刚引用了一段,我不加以反驳,马上引用同一位先辈著作中的另一段来回敬他。这常弄得他十分尴尬。不过,他最终取得了胜利。这有两个原因。首先,他居高临下,让我觉得自己受他所制。尽管我年轻,但我还是很明白,不能把他逼狠了,因为我看得很清楚,那个小个的老神父对我本人或我的知识都没有好感。其次,那个年轻的神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而我却没有。这使他能够运用他自己的论证方法,我没法听懂。并且他一受到意外的反驳,他就把问题推到第二天,说我跑题了。有时他甚至硬说我的引文不对,然后主动去为我找书,说我找不到原文。他觉得那样做不用冒什么风险,以我那点并不扎实的知识,我是不会查书的,况且我的拉丁文不精熟,在大部头著作中根本找不到要找的文段,即便我确信就在里面也没用。我甚至怀疑,他用了用以指责牧师的不诚实的手段,杜撰一些引文来摆脱困境。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争论持续着,时间就在争论、祈祷和无所事事中打发过去。不久一个令人恶心的小事让我碰上了,差点给我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

不论一个人的灵魂有多么的丑恶,心有多么粗野,他总会有爱恋的时候。自称是摩尔人的两个恶汉中的一个看上我了。他总想接近我,对我胡言乱语,向我献些小殷勤,有时还把他的食物分给我一点,还时常充满情欲地吻我,弄得我非常难受。他那香料面包似的脸上缀着一条长长的伤疤,火辣辣的眼睛流露出来的不是柔情而是狂怒。我虽然对他有自然畏惧之感,但我还是忍受着他的亲吻,我对自己说:“这可怜的家伙对人十分友爱,拒绝他是不对的。”他开始逐步放肆起来,有时向我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我觉得他简直是疯了。有一天晚上,他想和我一起睡。我拒绝了,说我的床太小了。他就催我到他床上睡,但我还是拒绝了。这家伙脏得要命,还散发着嚼过的烟草刺鼻的气味,让我觉得恶心。

第二天清早,就我们两个人在大厅里,他又对我动手动脚,动作更粗野了。我觉得十分可怕。最后,他竟然想和我干最丑恶的狎昵事来。他抓住我的手,要我也同他一样做。我大叫一声,向后跳开,挣开了他。但我没有气愤或恼怒,因为我还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我非常坚决地向他表示惊愕和厌恶。最后他把我放开了。他自己折腾了一阵以后,我看见一种黏糊糊的白色东西朝着壁炉射去,落在地上。我恶心透了,冲到阳台上去,我一辈子也没有那样激动,那样慌张,那样恐怖,差点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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