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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并没有从这两个他最心爱的人身上受到过一点影响而坚强起来,他一点也不懂得什么是粗暴、什么是现实,因为他从小就是在这个几乎是安乐窝的家中长大的。同塔拉庄园相比,这里真是一个幽静、文雅的古老家庭。在斯佳丽看来,这屋子里少的就是白兰地、烟草和望加锡发油等这类代表男性的气味;少的就是粗哑的嗓音、不时的咒骂声,枪支、络腮胡子、马鞍、缰辔以及碍手碍脚的猎狗。她真想念那种吵架的声音。只要母亲一转身,塔拉庄园总能听得到有人吵架,黑妈妈同波克拌嘴,罗莎同蒂娜斗嘴,她自己跟苏埃伦吵翻了天,以及父亲的叫骂恫吓。查尔斯出身在这么个家庭,变成娘娘腔的男人也就不足为怪了。在这儿,从来没有让人激动的事,从来没人提高嗓门,人人都温顺地听从他人的意见,到头来,厨房里那个花白胡子的黑霸王就一意孤行了。斯佳丽原指望避开黑妈妈的监督,可以少受些约束,结果竟伤心地发现彼得大叔的那套闺训比黑妈妈的还要严格,对查尔斯少爷的遗孀更是如此。

在这样的家庭里,斯佳丽终于复原了,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精神就正常了。她才十七岁,身体健康,精力又充沛,查尔斯家里的人都尽量取悦她。如果他们有点力不从心,那也不是他们的过错,因为每当有人提起阿希礼的名字,她心头就怦怦乱跳,痛苦一阵子,这个痛苦是谁也没法替她消除的。而玫兰妮偏偏经常提起这个名字!不过玫兰妮和佩蒂总以为她是在受着新寡痛苦的折磨,于是就一直不知疲倦地想方设法安慰她。为了替她解闷,她们把自己的烦恼都抛在了一边。对她想吃什么,什么时候午睡,什么时候乘马车出游,她们无不一一亲自过问。对她的勇敢精神,她的身材,她纤巧的手脚、雪白的皮肤,不但大加赞赏,而且经常赞不绝口。一面说着一面还抚摸她,拥抱她,亲吻她,以示亲热。

斯佳丽对这种爱抚已司空见惯,但听到这些恭维,心里倒挺舒服的。在塔拉庄园可没谁对她说过那么多动听的话。事实上,黑妈妈还时常对她的骄气大泼冷水呢。小韦德不再是个累赘了,因为一家子不管白人还是黑人,还有四邻八舍,都把他当宝贝。为了抱他,大家还一直争抢不休。玫兰妮特别疼他。哪怕他尖声叫喊,大发脾气,她仍觉得他非常可爱。她不仅嘴里这么说着,而且还加上那么一句,“唉,心肝宝贝儿啊!你要是我生的就好了!”

有时候斯佳丽觉得实在难以掩饰自己,因为她仍然觉得佩蒂姑妈是最蠢的老小姐,看见她那副神不守舍的丧气样儿就气得不行。她不喜欢玫兰妮,这种醋意的憎恶感一天比一天深。有时玫兰妮谈起阿希礼,或是大声念着他的来信时,不免得意扬扬,眉飞色舞,她就只好突然走出屋子。不过,虽然有这种情况,总的说来,日子也过得够快乐的了。亚特兰大与萨凡纳、查尔斯顿或塔拉庄园相比可有趣得多,这里有这么多新奇的战时工作,她几乎没什么时间去想心事或生闷气。不过,有时,当她吹灭了蜡烛,脑袋枕在枕头上,就不免暗自叹气,心想,“阿希礼要是没结婚该多好啊!要是我用不着在那个要命的医院做看护该多好啊!唉,要是能有几个人向我献殷勤该多好啊!”

她很快就厌倦了护理工作,可她又没法推掉这担子,因为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两个人的护理会她都有份。也就是说一星期倒有四天上午要泡在闷热难熬、臭气熏天的医院里,她把头发束起来用块毛巾裹住,用一条热烘烘的围裙从脖子围到脚跟。亚特兰大每个妇女,老老少少都在做看护,而且都是满腔热情地在干,在斯佳丽看来这简直是狂热。她们认为她应该受到她们自己那股爱国热情的感染,要是她们知道她对战争的兴趣多么淡薄,准会大吃一惊的。除了心里老是担心阿希礼可能会送命外,战争和她根本毫不相干,她做看护只是因为不知怎么才能摆脱。

护理工作真的一点都不浪漫。对她来说,无非是跟呻吟、胡话、死亡和臭气打交道。医院里住满了脏乎乎的伤员,他们胡子拉碴,浑身虱子,臭味扑鼻,身上的伤口极其可怕,文明人见了都要恶心。医院里还有一股坏疽的恶臭,还没进门这股恶臭就扑鼻而来,万分难闻的臭味沾在手上和头发上,在她的睡梦里作祟。密密麻麻的苍蝇、蚊子在病房里嗡嗡叫着,盘旋地飞着,把伤员折磨得骂的骂,哭的哭。斯佳丽一边搔着被蚊子叮咬过的痒处,一面替伤员扇着芭蕉扇,扇得两肩酸痛,恨不得这些伤员都死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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