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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女

“不行,我的朋友,意志拗不过环境啊。我并不是像你认为的那样服从轻薄本性的姑娘,而是服从一种严肃的需要,服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过来的一些苦衷,这些苦衷会叫你原谅我的。”

“为什么你今天不把这些苦衷告诉我呢?”

“因为这些苦衷并不能使我们言归于好,也许还会使你离开不应该离开的那些人。”

“那些人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就是在骗我。”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当我在心里把这个脸色苍白、不停地哭泣的女人,跟那个曾在喜剧歌剧院里嘲弄过我的俏皮轻浮的姑娘作对比,并目睹她这种无言而明摆着的痛苦时,我便禁不住感触万端。

“你不要走。”说着,我用身子挡住了门口。

“为什么?”

“因为,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却一直在爱你,我要你留在这儿。”

“好让你明天把我赶走,是不是?不,这不可能!我们两人的命运已经分开了,别再硬把它们凑合在一起了。否则你也许还会唾弃我,而现在你只能恨我。”

“不,玛格丽特,”我嚷道,我一接触到这个女人,就感到我全部的爱情和欲望都复苏了,“不,我会忘掉一切,我们会像我们彼此相许的那样幸福。”

玛格丽特摇摇头,表示怀疑,说道:

“我还不是你的奴隶、你的小狗吗?任你摆布吧。我都依你,我是你的。”

她脱掉斗篷和帽子,把它们全都扔到沙发上,赶忙解开衣服胸前的搭扣,由于她疾病的一种经常的反应,血涌向头部,使她喘不过气来。接着是一阵嘶哑的干咳。

“叫人关照我的马车夫一声,”她又说,“让他把我的车子赶回去。”

我亲自下楼去把马车夫打发走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玛格丽特已经躺在炉火跟前,冷得牙齿直打战。

我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把衣服脱了,她一动也没有动。我把她抱到床上,她身体冷得像冰一样。然后,我坐在她身旁,想用爱抚让她暖和过来。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对着我微笑。

啊!这真是奇妙的一夜。玛格丽特的整个生命似乎都倾注在给我的狂吻中了,我是那么爱她,在我沉醉于这种狂热的爱情的时候,我甚至问过自己,我该不该将她杀了,好让她绝不能再属于别的人。

若是都像这样爱上一个月,一个人就只会落得一具肉体或心灵的躯壳了。

天亮的时候,我们醒了。玛格丽特脸色灰白,她一句话也不说。偌大的泪珠不时从眼眶里滚下来,停在脸颊上,晶莹得像几颗钻石。她那瘦削的双臂时时张开来,想紧紧地抱住我,却又无力地垂落到床上。

一时间我似乎觉得,我可以把我离开布吉瓦以后发生的一切统统忘掉,我对玛格丽特说:

“我们走,我们离开巴黎。你愿意吗?”

“不,不,”她几乎带着恐惧对我说,“那样我们会太不幸了。我再也无法成全你的幸福,可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是你随心所欲的奴隶,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不论什么时候,你需要我,你就来找我,我将是你的。可是切莫把你的前程跟我的未来联系在一起,那样你就会万分不幸,你也会使我万分不幸的。我眼下还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你尽情地享受吧,但是别的什么都不用要求了。”

她走了以后,我感到孤单寂寞得可怕。她都走了两个小时了,我还是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凝视着她的头形弄成皱褶的枕头,我还问自己,夹在爱情和嫉妒之间,我将会变成个什么样的人。

五点钟的时候,我也弄不清要去干什么,就茫茫然到安丹街去了。

娜宁来给我开门。

“小姐不能接待你。”她困窘地对我说。

“为什么?”

“因为N伯爵先生正在里面,他要我不放任何人进去。”

“是啊,”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却忘了。”

我像个醉汉似的回到家里。你可知道,在那种足以令人干出可耻事情的、嫉妒得发狂的一刹那,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我心想这个女人是在捉弄我,我想像她在跟伯爵甜言蜜语,重复着昨夜对我说过的那番情话。于是,我一气之下拿出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叫人连同下面这张字条一起给她送去:

你今天早上走得太仓促了,我竟忘了付钱给你。这是你的过夜代价。

这字条一送出,我就出门去,仿佛是为了逃避这可耻的行径突然引起的内疚。

我到了奥琳珀家,看到她正在试衣服。当只剩下我们两个时,她唱一些下流的歌曲给我解闷。这个女人真是厚颜无耻、没有心肠、缺乏头脑的妓女的典型,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因为,也许有的男人把她当过梦中人,就像我以前把玛格丽特当做梦中人一样。她向我要钱,我给了她,于是我就可以随意地离开了,回到了自己家里。

玛格丽特没有给我回信。

我用不着对你讲,我是在怎样激动不安中度过第二天的。九点半钟的时候,一个当差的送来一封信。信封里有我的那张字条和那张五百法郎的钞票,此外一个字也没有。

“谁把这个交给你的?”我问这个人。

“是位太太,她带着她的女仆搭乘去土伦的邮车了,她要我等车子出了院子以后再把信送来。”

我急忙跑到玛格丽特家。

“小姐今早六点钟就动身到英国去了。”看门人回答我说。

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留在巴黎,如今无论是爱,还是恨都一概无能为力了。我受到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心力俱灰。我有一个朋友正要作东方之行,我去对我父亲说,我想和他同去。我父亲给了我一些汇票和介绍信之类东西。约莫过了十天,我便在马赛上了船。

我是在亚历山大港,才从大使馆的一个随员(以前我在玛格丽特家见过他几次)那里得知那个可怜的姑娘病重的。

我于是给她写信,她也写了你已经知道的那封回信,我是在土伦收到信的。

我立刻动身回来,以后的事你全知道了。

现在,你只要读一读朱丽·迪普拉交给我的那十几页日记就清楚了。它们对我刚才给你讲的故事是个很好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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