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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1

他走进里屋贵妇人的小客厅,室内挂着浅蓝色的真丝缎子,还装饰着一束束的乡间野花。在天花板上,有一个镀金的木圆圈,从里面蔚蓝色的碧空中显露出的小爱神,像仙童一样在羽绒似的云彩上面嬉戏玩耍。这种精美高雅的装饰,对今日萝莎妮这样的女人来说,也可能还觉得有些寒酸,但完全镇住了弗雷德利克,让他觉得眼花缭乱,感到头晕目眩。他对这里的一切都赞不绝口,假牵牛花缠绕在梳妆镜的四周,壁炉的窗帘,土耳其的沙发,在墙壁凹进去的地方,挂着一幅玫瑰色真丝缎子的白罗顶帷帐。一些镶嵌着铜条的乌木家具装点着卧室,在卧室里一个覆盖着天鹅皮的台子上面,立着一张带有天盖、装饰着鸵鸟羽毛的双人床。针线团上插满了宝石头的大头针,盘子上面摆着一些戒指,有一个用三根链条悬挂着的波希米亚坛子散发着亮光,有几只带金圈的小盒子和银匣子在阴影里依稀可见。从一扇半开半掩着的小门里,可以看到一座花房,占据了整个平台的面积,平台的顶头挂着一只大鸟笼。

这里真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啊!弗雷德利克突然有一种青春的冲动,顿时觉得精神抖擞,他决定要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回到客厅,站在门口,此时,跳舞的人越来越多(人人仿佛都在一种光芒闪闪的尘埃之中骚动),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舞厅里的男男女女,不时地眨巴着眼睛仔细地看,同时吮吸着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芳香,这种芳香就像一种无形的巨吻一样在到处流动。

然而,在门的另一边,离他不远,白勒兰站在那儿;——白勒兰衣冠楚楚,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他左手放在胸口,右手拿着他的礼帽和一只撕破了的白手套。

“喂,好久不见了,你这个鬼家伙到什么地方去了?旅游去了吗?是不是去意大利了?嗯!又是老一套,去意大利?不像人们说的那么玄乎吧?管它呢!请把你的素描带来给我看一看,最近随便哪一天,怎么样?”

还没有等他回答,艺术家就谈起自己来了。

他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并且最终认识到,所谓绘画的“线条”,那完全是荒唐可笑,在一件艺术作品里,我们不应该过分追求“美”和“一致”,只有追求人物和事物的性格差异才是正确的。

因为一切都存在于大自然之中,因而一切都是合理的,一切都是可以塑造的,关键在于抓住艺术的色调,诀窍就在这里,我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重复了好几遍说:

“你瞧,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就像这样,现在请你看看那位同一个俄罗斯马车夫跳舞,梳着狮子头的小女人,看上去清晰、冷淡、刻板,这全是绘画的线条,全是未加工的色调,眼皮下面是靛青的,脸颊上面有一层朱砂,太阳穴上是茶褐色的;噼!啪!”他抬起手,在空中甩动着大拇指,就如同甩着画笔一样,“一位女鱼贩子,身穿一件樱桃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戴一个金十字架,背上系一条细麻布女用围巾。”他指着她,继续说:

“你再看那个胖鱼贩子,她的轮廓只是肥胖而已,圆滚滚的,鼻孔张得像她的帽翼一样,两边的嘴角向上翘起,下巴垂掉着,全是一堆肥肉,看着臃肿、丰盈、静谧而容光焕发,一幅地地道道的鲁本斯画鲁本斯(1577—1640),佛兰德画派的著名画家,巴罗克艺术大师。他的绘画以色泽艳丽、体态丰盈而著称。!然而,画中的女性形象是完美的,但典型性在哪儿呢?”他越讲越激动,“什么叫美人?什么叫美?啊!美!请你告诉我吧……”

弗雷德利克这时打断了他的话,向他打听那位装扮成雄山羊面孔的小丑是谁,他正在向跳方阵舞的人祝福。

“平庸之辈,一个鳏夫,三个孩子的爹,他连短裤头都没给孩子们穿,只管自己成天地在俱乐部混,晚上跟女佣人睡觉。”

“那位穿着中世纪大法官的衣服,站在窗口同一位蓬巴杜侯爵夫人谈话的人是谁?”

“那位侯爵夫人是汪达尔太太,吉姆纳斯剧院以前的女演员,威尼斯共和国执政官——巴拉佐伯爵的情妇。他们在一起姘居的时间长达二十年之久,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从前她的眼睛很美吗,这个女人!至于现在她身边的那一位公民,大家都称他叫埃尔比尼上尉,这个老家伙的全部财产就是他的荣誉十字勋章和抚恤金,他平日里所干的事情就是让那些在大的庆典活动中做后勤服务的女工们拜干爹,安排决斗,在市里去赴晚宴。”

“这是一个地痞流氓?”

“不!是一位诚实的人!”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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