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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中有这么一条:股金在北下窑得到充足的周转资金前任何人不得挪用,单一股东没有支配权。这一条是大保提的,当初立秋并未在意,现在却越琢磨越像是大保故意给他布置的陷阱。他对北下窑彻底失望了,索性借机脱了干系。他把窑主的位子让给了大保,抽走了自己的五百块,条件是开工以来拖欠的一百五十元薪金无限期停发,直到抽股风波的影响消失为止。他们和气地分了手,但骨子里却恨不得咬对方几口。

“我没能耐,瞧你的啦!”立秋有点儿幸灾乐祸。

“哪天我成了穷光蛋,你可得接济我。不过我要发了,你也别怪我不地道。你……不够朋友!”

“干吧,干吧。宅基赔了,我在院里给你腾地方盖房;老婆赔了,大哥我再给你说一个……”

大保笑了笑,对这么阴阳怪气的话也忍了,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时来运转。好几个股东仿效立秋,把他坑苦了,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有咬牙顶上去,一旦赔光了再找立秋不迟,那时候骂呀打呀尽可随便。报复却提前来了,比打骂都毒。跑到城里在包工队里干杂活的立秋受到了第一次打击,老婆在信里骂他:挨刀的!你瞎了眼……

北下窑活了。王立秋好不容易摆脱了沮丧,给大保去信要求把欠薪折成股本。但是大保始终没理他这个茬儿。即便是这时候,王立秋也没觉到自己有什么对不住人的地方,他只是亏得慌,不明白好好的便宜干吗扔给别人。莫非一开始就让关大保骗了么?

早雾淹了村道。水桶在井台上轻轻撞击,声音跟着小风在四下里飘游,王立秋两脚在湿漉漉的石条上蹭了蹭,缓慢地担起两桶清水,影子似地踱进雾里。对面影影绰绰过来一头牛,他小心地让开路,看见了跟在牛尾巴后面的村长六奎大叔。

“啥时候从城里回来的?”村长很惊讶。

“昨天后晌。”

“见着大保了?”

“见着了。”

半天无话,村长喝住牛,立秋也把扁担卸下肩来。眼圈青青地立着。

“前几天你老婆哭天抹泪的,说你们把楼盖歪歪了,让人家罚了款,真的么?”

“地基陷了,白干了四个月。”

“一季支钱也让包工卷了?”

“卷了……几个工友买了刀子,到河南找那人去了,还不知道……”

“逮住王八羔子刮了!”村长同情地安慰立秋,“宽宽心,先把地拾掇拾掇,草都比谷子高啦。大保那边你也别眼热,鸡窝煤掏不了几下,能把本儿赚回来就不错。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深浅……”

“村长,大保扣了我的钱,您说咋办?”立秋脱口而出,显得非常哀伤。

“你们的事……说不清。你一走,半窑人都撤了股。大保也不易,鞍子房住的六个窑工是他从西水拉来的,只开一半支钱,说以后补足,都是没准的事……你们谁也别对不住谁就齐啦。”

“我的钱扣了也就扣了,可他拦我上窑,好歹我也当过窑主!村里应该拿个公道……”

“你们好好商量,别撕破脸。大保软硬不吃,我明白。他人心眼不坏,你再等等。我走啦,瞧我这犊子,喂一夏值四百几……你们就是不安分,老惦记干什么大事……”

六奎叔用树枝扇着牛慢悠悠地闪下去了,一席话留给立秋呆呆地琢磨,他认定大保绝不像村长说的那么艰难。煤少说也卖了千把吨,装穷罢了。他不能就此撒手。

吃过早饭,立秋穿上了下窑的坎肩,拎起花篓里扔着的电石灯和钢镐。出门时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失态,脚沉得抬不起来。这是最后一次!他暗下决心,踏上了去北坳的小路。路上前一串后一串满是山外来的驮煤的骡马,赶牲口的鞭子啪啪地炸响,放枪一样。说起来,他和大保无冤无仇,队改村以前,两家不在一个小队,台顶台沿住着,平时很少来往。但他和大保一块儿到蚂蚱沟打过猎,在一个狍子身上分过肉,他的钢夹也借大保使过。大保不是个绝情的人。王立秋心思越动越窄,昏昏沉沉地来到了北下窑的窑口。

关仲禾正在过磅,噼噼啪啪地拨着算盘,看见立秋便立即住了手,张着大嘴呆住了。

大保不在,进窑了。立秋点上灯冲人们点点头,弯着脖子就往窑里走。关仲禾慌忙跑过来拦他,连说:“使不得、使不得……”

“大叔,昨晚上多喝了两口,出了丑请多担待。”立秋笑得很温和。

“到屋里等,大保放了头炮就出来,有话跟他说……屋坐。”关仲禾警惕地盯着立秋手里那把镐,态度坚决。立秋踢一脚窑口的榆木柱子,苦笑着走进了账房。

立秋坐在炕沿上抽烟,不时有窑工走进来装模作样地找东西,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好奇而鄙夷地看他几眼。立秋的屁股上仿佛生出了许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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