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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后

二婶故作恼怒地训斥道:“这事不能由你。我的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我就不信,如今的社会,长辈说句话,就不值一个鱼眼小钱啦!我这就去叫他,得罪了你,叫他赔个不是;你不愿意叫他干那差事,就叫他辞了,谁家里没有个锅瓢磕碰的时候么,怎么能这样风风雨雨地闹腾下去!”

送二婶出了大门后,大姐娃急忙回家,给孩子穿上过年的新衣服,又在炕头,拿来个小“拨浪鼓”,塞在孩子手里,哄着孩子玩耍。她便抽出身来,汲了一桶水,抱了一堆柴,烧些热水,把锅勺碗筷门箱橱柜齐齐擦洗一遍。这间房子,年前经过大扫除,新糊的窗纸,上半截贴着梅红剪纸的窗花,下半端镶着两块一尺见方的玻璃,炕墙上贴着四幅屏年画,再经她这一收拾,原是阴郁的房子,顿时豁亮暖和起来,像过新年一般。她又拿着笤帚,走到院里,只见满院红日,时光近午,大扫已来不及,便只把大门内外和院心扫开。这一切都是刹那之间做完的,她无论做什么,那细心、敏捷、切当的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做啥饭好呢?”大姐娃踌躇着。“卖豆腐老汉还没走,包饺子吧!大年初一,连顿饺子都没吃成!”她放下笤帚洗了手,从枕头下拿出些零钱,又从案边拿起一个大碗,一转身就出了大门。

大姐娃心灵手巧,向为南赵村人赏识,而她的生活遭遇也常引人叹息。她十七岁上,被一乘花轿抬到南赵村来。隔一年,生了一个儿子。又一年,丈夫因逃避国民党抓丁,用斧头断手指,不幸染了破伤风死去。大姐娃哭得死去活来;更不幸,眼泪还没擦干,就在同年冬天,急性肺炎又夺去了她儿子的小小的生命。生活对大姐娃是多么的不公平!接二连三的突如其来的悲惨事故,通统压在一个年纪不满二十岁,毫无生活阅历、更无半点承受苦难准备的、幼弱的女子身上,她能承受得起吗?她怎么活下去?这不是逼着人发疯吗?邻居们都为她担忧,为她落泪;然而,她没有疯,她不能疯,因为,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痛苦,也许比她的痛苦更深沉吧,使她从悲苦和同情中找到活下去的力量。那个人,就是她的婆婆,六十多岁,失去独子独孙,无依无靠的孤单单的婆婆。大姐娃还有娘家爹妈,有自己的青春可以依靠,而那个受了地主官府一辈子压迫的世界上最孤独的老人,又有谁来安慰,有谁可依靠呢?于是,她藏起哭泣,安慰着婆婆,担起生活的担子,应付饥荒和债务。她学会了种田,学会了赶集上会,也学会了应付债主衙役。她为欠粮上过联保的公堂,也被逼着去渭河边服劳役挖过战壕。这期间,在她这个小寡妇的门前,有同情和赞扬,也有不三不四的人和不三不四的话。

她忍耐、还击,由怯弱而变得泼悍。婆婆见她年纪太轻,又无儿女可守,便噙着眼泪劝她改嫁,她不听从。一个黄昏,她从田间回来,看见饭已做熟,只是不见婆婆,叫了几声,无人答应。她正十分疑惑,忽然看到婆婆的房门关着,房内有响动。她从窗缝向里张望,立刻恐怖地呼叫着,不顾一切,用身体撞开房门,一把抱住婆婆。她知道婆婆是为了她的前途,想断绝她苦守的意念,才打算拴绳上吊。她们婆媳二人,泪眼相对,痛哭一场,却仍想不出好主意。正在这时,在她们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人,改变了她们的境况。

这个人就是赵承绪,她现在的丈夫。他当时的名字叫做赵官道,是个毫无根底的人,所谓无根底,是说他连自己家在何处,姓甚名谁,全不知道。因为赵官道三字是十五年前南赵村人给他起的名字,年岁大些的人都说,他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十五年前,他讨着饭,从远方流落到这里。先是给财主家当锅头娃,侍候人,后来跟一个姓张的老槽头给人拉长工。

大姐娃遭事的那年腊月,渭北炮火连天,地方上风声很紧,有钱人都不敢雇工。赵官道被狡猾的地主辞退了,无处可去,又回到南赵村来闲混生活。有人居中说合,劝大姐娃招赘。大姐娃早就熟识这个出名的小长工,平日对他印象也好,对别人的说合,倒不坚决反对;只是觉得丈夫三服未满,怕人背后闲话,因而犹豫不决。偏偏的,本家中有一户富农出面干涉,不许大姐娃招赘这外乡人。大姐娃心里非常气恼,她想:“我遭横祸,你们谁也不管,我婆媳无衣无食,你们谁也不砑茫比过路人还来得生分,如今倒成了本家!看来你们是想等我婆婆一死,把我卖掉,再瓜分我这几亩田的产业。”于是她反而把心一横,得到婆婆同意,不顾一切阻挠,把赵官道招进来。赵官道从此改名赵承绪,取承绪赵家烟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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