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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眼

“这个×××(说的是边远地区的那位领导),是我爸爸的战友吗(按,到现在为止他没有作自我介绍,从理论上还无法证明他的爸爸是谁)?我怎么没听我爸爸说过?”

这句话给了陈杲一种受辱的感觉。“你年轻嘛,你爸爸可能没对你说过……”陈杲也不再客气了,回敬了一句。

“我爸爸倒是说过,一找他修车,就都成了他的战友了!”

陈杲的脸发烧,心突突地跳起来,额头上沁出了汗珠,“难道你爸爸不认识×××(边远地区的首长)吗?他是一九三六年就到延安去的,去年在《红旗》上还发表过一篇文章……他的哥哥是××军区的司令啊!”

陈杲急急忙忙地竟然说起了这样一些报字号的话,特别是当他提到那位知名的大人物、××军区的司令时,刷地一下子,他两眼一阵晕眩而且汗流浃背了。

小伙于的反应是一个二十倍于方才的轻蔑的笑容,而且笑出了声。

陈杲无地自容,他低下了头。

“我跟您这么说吧,”小伙子站了起来,一副作总结的架势,“现在办什么事,主要靠两条,一条你得有东西,你们能拿点什么东西来呢?”

“我们,我们有什么呢?”陈杲问着自己:“我们有……羊腿……”他自言自语地说。

“羊腿不行,”小伙子又笑了,由于轻蔑过度,变成了怜悯了,“再一条,干脆说实话,就靠招摇撞骗……何必非找我爸爸呢,如果你们有东西,又有会办事的人,该用谁的名义就用去好了。”然后,他又补了一句,“我爸爸到北戴河出差去了……”他没有说“疗养”。

陈杲昏昏然,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不由得侧起了耳朵,录音机里放送的是真正的音乐,匈牙利作曲家韦哈尔的《舞会圆舞曲》。一片树叶在旋转,飞旋在三面是雪山的一个高山湖泊的碧蓝碧蓝的水面上,他们的那个边远的小镇,就在高山湖泊的那边。一只野天鹅,栖息在湖面上了。

黑洞洞的楼道。陈杲像喝醉了一样地连跑带跳地冲了下来。咚咚咚咚,不知道是他的脚步声还是他的心声更像一面鼓;一出楼门,抬头,天啊,那个小小的问号或者惊叹号一样的暗淡的灯泡忽然变红了,好像是魔鬼的眼睛。

多么可怕的眼睛,它能使鸟变成鼠,马变成虫。陈杲连跑带蹿,毫不费力地从土沟前一跃而过,球赛结束了,电视广播员用温柔而亲切的声音预报第二天的天气。他飞快地来到了公共汽车的终点——起点站。等车的人仍然是那么多。有一群青年女工是去工厂上夜班的,她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车间的评奖。有一对青年男女,甚至在等车的时候也互相拉着手,板着腰肢。今日的四铭先生看了准保又要休克了。陈杲上了车,站在门边。这个售票员已经不年轻了,她的身体是那样单薄,隔着衬衫好像可以看到她的突出的、硬硬的肩胛骨。二十年的坎坷,二十年的改造,陈杲学会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也丢失了一点本来绝对不应该丢失的东西。然而他仍然爱灯光,爱上夜班的工人,爱民主、评奖、羊腿……铃声响了,“哧”地一声又一声,三个门分别关上了,树影和灯影开始后退了,“有没有票的没有?”售票员问了一句,不等陈杲掏出零钱,“叭”地一声把票灯关熄了。她以为,乘车的都是有月票的夜班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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