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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半车麦秸

“原来是一泡鸭子屎!”

队长还是像一尊铁人似的立着不动,浓黑的眉毛下有一双冷峻可怕的眼光在汉奸身上掘发着一切秘密。

“老爷,俺是好人呐!”汉奸颤抖着替自己辩护,“我叫王哑,哑巴,人人都知道的。”

“是小名字吗?”队长问,左颊上的几根黑毛动了几动。

“是小名字,老爷。小名字是爷起的,爷不是念书人。爷说起个坏名字压压灾星吧。……”

“你的大名字叫什么?……站起来说!”

“没有,老爷。”“哑巴”茫然的站立起来,打了个噎气。“爷说庄稼人一辈子不进学屋门儿,不登客房台儿,用不着大名儿。”

“有绰号没有?”

“差,差,老爷,‘差半车麦秸’。”

“嗯?”队长的黑毛又动了几动。“差什么?”

“‘差半车麦秸’,老爷。”

“谁差你半车麦秸?”

“人们都这样叫我。”“哑巴”的脸红了起来。“这是吹糖人的王二麻子给我起的外号。他一口咬死说我不够数儿“差半车麦秸”是表示不够数儿,也就是不够聪明的意思。……”

“嗡!”同志们都笑了起来。

队长不笑。队长一步追一步的问他的家乡居住地和当汉奸的原因。

“俺是王庄人,”“哑巴”说,“是大王庄不是小王庄。北军来啦,看见屋里人就糟蹋,看见外厢人就打呀,砍呀,枪毙呀。小狗子娘说,‘小狗子爹呀,庄里人跑空啦,咱也跑吧。跑出去,唉,一天喝一碗凉水也是安生的!’俺带着俺的屋里人跟俺的小狗子跑出来啦。小狗子娘已经两天两夜水米没打牙,肚子两片塌一片。小狗子要吃奶,小狗子娘的奶瘪啦。小狗子吸不出奶来,就吱咩咩的哭着……”

被绑着的农人把头垂下去,有两行眼泪从他的鼻凹滚落到嘴角。我们的队长用低声命令说:

“说简单一点吧。你说你为什么拿着小太阳旗?”

“老爷,小狗子娘说,‘小狗子爹呀,处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儿,咱们死啦没要紧,可是能眼巴巴的看着小孩子饿死吗?’是的,老爷,小孩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凭啥饿死呢?小狗子娘说,‘你回去吧,’她说我,‘你回去到庄子边把咱地里的红薯挖几根拿来度度命,权当是为着救救小孩子!’大清早我回去了一趟,可是离庄子还有二里远,有几个戴铜盆帽子的北军就开枪向我打起来,我又跑回来啦。回来听着小狗子在他妈怀里吱咩咩,吱咩咩……”他开始哽咽起来,不能够再说下去了。

“不要哭!”队长低声又命令说。“因此你就当汉奸了,是不是?”

“龟孙才是汉奸呐!我要是做了汉奸,看,老爷,上有青天,日头落——我也落!”“差半车麦秸”耸了耸肩膀,兴奋的继续说下去:“别人告我说,要拿一个太阳旗北军就不管啦。小狗子娘自己做了个小旗交给我,她说,‘小狗子爹,快走吧,快去快回来!’我说,‘混账旗子多像膏药呐,南军看见了不碍事么?’她说,‘怕啥呢,我们跟南军都是中国人呐,你这二百五!’老爷,你想,我是中国人还会当汉奸吗?小狗子娘真坏事,她叫我拿他妈的倒楣的太阳旗!”他一边哽咽着,一边愤怒的咬着牙齿,一边又用恐惧的眼光看着队长。

队长又详详细细的盘问了一忽儿,渐渐松开了脸皮,不再像一尊铁人了。其实我早就想对队长说:“得啦,这家伙是个有趣的大好人,还有什么可疑呢?再盘问下去连同志们都不耐烦了。”队长终于吩咐我们把“差半车麦秸”手上的绳子解开。一解开绳子,“差半车麦秸”就擤了一把鼻涕,一弯腰抹在鞋尖上。这时我才发现他穿着一双半新的黑布鞋,鞋尖和鞋后跟涂抹着厚厚的鼻涕,干的地方微微的发亮。

“以后别再把鬼子兵叫做‘北军’了,”队长和善的告他说,“现在打仗不同往年一样,现在——一边是咱们中国军队,一边是日本鬼子。你懂吗,‘差半车麦秸’?”

“怎么不懂呢?”他点点头说。“老爷,我不是不够数儿呵!”

队长把小太阳旗还给他,吩咐说:

“你就在我们这里喝汤北方人说吃晚饭为“喝汤”。吧。喝了汤,你安心的去挖你的红薯去,敌人在夜间已经给我们打窜了。小太阳旗你还带着去,万一遇着鬼子时你就拿出来让他们瞧一瞧,可别说出我们在这儿……”

吃饭的时候,同志们都争着要同“差半车麦秸”蹲在一块儿,几乎把他的棉袄撕破了。起初他非常拘束,后来看我们大家都对他十分亲热,渐渐的胆壮起来。他吃得又快又多,碗里边舐得干干净净的。吃毕饭,他又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尖上,打了一个饱嗝,用右手食指指甲往牙上一刮,刮下来一片葱叶,又一弹,葱叶同牙花子从一个同志的头上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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