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成!看你才纺那么一点点,又调皮,再不听话就不让你纺了,咱明日格把车子送还合作社去。”
于是她便又跳到爸爸面前,说她没有棉花条了。老爸爸便到窑里替她拿了来,她然后再坐到车子跟前,歪着头,转着车轮,唱起昨天刚学会的:
“杨木车子,溜呀溜的转……
…………
棉花变成线呀嗯唉哟。”
“这猴女子淘气的太,”她妈又告诉我了,“平时看见这庄子上婆姨女子都纺线线,也成天吵着要纺,咱不敢叫她纺,怕她糟蹋棉花。今年吵的没办法,她大才自家掏钱买了十二两棉花,就算让她玩玩不图个啥利息;不过一个月纺一斤是没问题的,一年也能赚九斗米,顶得上她自己吃的粮……”兰道只要看见她妈那愉快的笑容,就知道在说她自己,抿着嘴也笑了起来。纺车便转得更起劲。
比兰道还要小也在纺线的有贺光勤家的金豆。金豆才七岁,头发散披着,垂到颈项边,见人就羞得把头低下去,或者跑开了又悄悄地望着人,或者等你不知觉时猛然叫一声来吓唬你。可是她也一定要纺线。看见兰道有了纺车,便成天同她妈吵。她妈忙得连将她去领车子的时间也没有。她等着她妈一离开车子他便猴在那上边,她纺得并不坏。我去看她们的时候,贺家的正在勒柳树叶,她赤着脚盘坐在炕上纺线线。
“咱们金豆的线线可纺得好,明日格送到延安做公家人去吧,要做女状元的啦。”她妈一边拾掇屋子一边笑着同我说。我便也顺着她逗金豆玩:“对,明日跟咱们一道走延安去,你妈已经应承下啦。”
金豆回过头来审视了我们一下,便又安心去纺了。
上边窑边还有一个十一岁的三妞,瘦瘦的,不说话,闪着有主张的坚定的眸子,不停手地纺着。纺线对于她已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了。年时她死了爸,留下她妈,五岁的小妹妹和她自己。她拾柴,打扫屋子,喂猪喂鸡,纺线线,今年已经纺了八斤花了。她全年的计划,别的不算,是四十斤花。按七升一斤计算可得二石八的小米,可以解决她的一切用度还有多。她才十一岁,比兰道高不了很多,可是已经是一个好劳动了。她是她妈得力的帮手,全村的人都说这娃成。
看谁纺得好
还是前年的时候,老村长到南区合作社领了第一部纺车给他婆姨。这时全村只有一个从河南来的瞎子老婆会纺,她便被请到村长家里来当教员了。
这事真新鲜,村子上婆姨们都来瞧,村长就劝说,大家也便拿这车子来学,一下便会了六七个人,一连串大家都去领纺车。纺线的热潮就来了。这时的工资是纺一斤线有一斤棉花,纺五斤线合作社还奖一条毛巾。大家都嚷着利大的太,冬天都穿了新棉衣,也换了被头。去年纺的人便更多了,可是今年大家都有了意见,工厂为提高质量把线分成了几等,要头等线才能拿一斗米的工资,而纺头等线的人实在太少。虽然南区合作社又替她们想了办法:只要你入股一万元,便可借到棉花三斤,纺成了线,加点工资仍可换到一匹四八布,不特同去年一样的换布,而且还有红利可分。村长婆姨第一个入了股,别人也跟着入了股。可是大家仍要说工厂把她的线子评低了。向着我们总是发牢骚,希望我们会替她们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使工厂能“公道”些,把她们的线评成头等。
我们看了她们的线,实在不很好,车子欠考究,简直有些马马虎虎凑在一起就算了。于是我们替她们修车子,有的高兴了,有的人还觉得车改了样,纺起来不习惯,又把车子弄回原来的样子。我们不得不同老村长商量,如何能提高她们的质量和速度,老村长同意我们在我们走的前一天,开一个全村的妇纺竞赛会。
一吃过午饭,山上的婆姨们挽着柳条篮子下山来了。她们的娃娃们或者留在家里的老汉替她们背着纺车,像赶庙会一样的笑着嚷着,住在底下一层的婆姨女子们也自己拿着盛棉花条的小盒盒跟在纺车后边,走到山坡坡上的茆丕荣家的院子里去,纺车也是背在娃娃们的肩上。也有自己背纺车的,如同望儿媳妇,如同贺光勤家的。老太婆们也拿着捻线锤子赶来看热闹,村长婆姨已经一年多没出过院子,今天也拿着一个线锤一拐一拐地走来看热闹,她不打算参加比赛,车子让给她孙儿媳妇了,她孙儿媳妇是同婆婆共一把车子的。小孩们更一堆挤在这里瞧,一堆又挤在那里瞧。兰道老早已经把她的车子放在许多车子中间,得意洋洋地坐在那里唱“杨木车子,溜呀溜的转,……”金豆没有车子,不能参加比赛,用小拳头打着她妈。老村长和文化主任很忙碌,清查人数,写名字,点香。我们一边帮他们写,一边替她们修理车子,卷棉花条,说明那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