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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临黄河岸

高缨

不知为什么,每当我看到黄河,眼中常渗出热泪。

大约是少年时候的记忆老盘旋在我心里吧!警报,俯冲的敌机,裂耳的炸弹声,惨叫,挂满树枝的血肉;饥饿,火烧似的干渴,爬满火车顶的难民,我被大人从窗口塞进闷死人的车厢,暗夜中逃过黄河……在渭水之滨的山村里,我捏紧小拳头,闪着泪星儿,跟流亡的大学生们学唱那悲愤的歌:“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是在开国之后,我才第二次看见黄河。火车北上,欢腾地驰过新生的中原。当列车员告诉乘客们,就要跨过伟大黄河的时候,我急忙把前额贴在车窗上,看浩荡的浊流沉着而有力地漫过大地;一瞬间我的眼睛润湿了,我胸中涌上了那崇高的歌:“啊,黄河,我们中华民族的摇篮!”

长期在四川工作,只有到北京出差的机会,我才能重渡黄河,但几乎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凝望着它。有一次是在深夜,我竟强迫着摇醒与我一道北上的小女儿,硬要她贴着车窗看。大前年的秋天,我从北京去访问呼和浩特。好友玛拉沁夫邀我一道去登大青山。旅行车盘旋而上,窗外掠过如花的红叶和挺秀的白桦林。老玛给我说了好些抗日战争时期蒙、汉人民并肩战斗的故事,那昔日的厮杀和马蹄声,犹在耳边。车停山巅,他遥指苍莽的土默特平川,深情地说:“看,黄河!”可不,远处不就是我久违的黄河吗?像一根无头无尾的丝带,云中而来,雾中而去,千回万转,把我的无尽思绪缠入过去,引向未来。

去年夏天,我又临黄河岸。

不是在北方,却在四川的若尔盖大草原。

谁都知道,四川省属于长江流域。可有多少粗心的人不曾留意,这巴山蜀水,却也是黄河的版图。黄河,这万水之父,来自巴颜喀拉山,奔过青海高地,急转直下,轻轻地、轻轻地擦过川西北的边缘。

我来到若尔盖的辖曼牧场,下车伊始,就央告牧场的同志,快带我去看看黄河。

于是备马置鞍,牧场的副场长求吉同志,热心地伴我踏过草原。这是个绿的世界,又是花的王国,红的、白的、紫的、蓝的,以及杂色的草花,由近及远,铺向天边。远处,有帐篷和羊群。那钻天的百灵子,飞着,叫着,笑着,像我的心。

求吉身穿藏装,戴一顶遮檐小帽,还背着杆猎枪,加上那爽朗的笑,雪白的牙,显得挺俊。他斜坐在马背上,轻松地摆动身子,用较为生涩的汉语,对我叙述着过去:藏民迎接解放,军民深情,黄河岸上的篝火,草原上的民主改革,新兽医,引进牲畜良种,修公路,唱藏戏,牧场上飘扬的红旗……我听着,微笑着,心里很舒坦。渐渐地,他说到了灾难的十年……

好在我们路过一个放牧点,可以在这里歇个脚,缓口气,要不然我那沉重的心,总掉在回忆的深渊。坐在帐篷里的灶火边,我四周又是温暖与光明。藏族牧民老嘎卓,咧开缺齿的嘴笑着,叽哩咕噜说了一串串话,我只听明白一句:天晴了,党的民族政策又回来了!他请我喝了奶茶,吃了酥油糌粑,又蹒跚着引我去看他所牧放的又肥又壮的进口良种羊,说这些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客人”,在若尔盖安了家。

重上马鞍,去访黄河。

马蹄溅溅,踩过一条小溪。

前面是一大片数千亩的人工草场,种植着披碱草、燕麦和紫花苜蓿。求吉告诉我,近年来他们大抓草原建设,人工种草就是主要的环节。有了这,牲畜就摆脱了靠天吃草,夏足冬欠的困窘,更快地繁衍起来。眼下这寂静的草原,也曾有一番沸腾的景象:为四化理想所激奋的牧民们,用拖拉机的队列翻起了亘古沉睡的处女地,播下优良草种,造成这草原上的草原。看四处,牧草高及马胸,繁花美似彩毡。马儿走到这里,只恋着埋头吃草,却把我们搁在马鞍上,任成团的蠓蚊袭击着我们倒霉的皮肤。

“甩它几鞭子啊!”求吉喊叫着。

我扬起了马鞭。马儿摇晃着鬃毛,打着喷鼻,发怒般地奔驰起来,踏碎草花,跃过沟渠,直奔一带浅山。

求吉先登山头,他跃身下马,欢叫着对我招手:“快,快来看!”

啊,黄河,我又一次,又一次看到了你!

只见千里草原上,从天与地相接的远方,迂回曲折,漫漫游游地走来了黄河。没有奔腾的激浪,没有啸叫的怒涛,安详,舒展而从容不迫。这里河面不甚宽,不过百十来米,两岸像刀削一般整齐;那深沉的水,呈淡绿色,清晰地映出白云的影子。黄河,似乎在沉思,在暂时地歇息,在缓缓积蓄着足够的力量,以待于明天的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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